武斗:我们是吃狼奶长大的

文摘   2024-09-29 06:37   加拿大  

说明:我们为什么投入文革?我们为什么参加武斗?我们为什么舍生忘死?我们为什么作恶多端?因为我们最早接受的政治理论,最早接受的政治观念,都深深地打下了反修的烙印,实际上就是被歪曲了的马克思主义。

可能是有些早熟,我很小就开始关心政治,读小学时就读过诸如《论陶里亚蒂同志同我们的分歧》、《分歧从何而来——答多列士等同志》之类的文章。进中学后,又读过《关于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经验》、《列宁主义和现代修正主义》以及那九篇评苏共中央公开信的人民日报、红旗杂志编辑部文章(简称“九评”)之类。我不敢说我们这一代人都像我一样,是吃着这些“狼奶”长大的,但我们最早接受的政治理论,最早接受的政治观念,都深深地打下了反修的烙印,实际上就是被歪曲了的马克思主义。当然,这些所谓的反修文章,作为一个小学生,作为一个初中生,我肯定没有读懂,也不可能读懂,我们这一代人中可能也没有几个人真正读懂过。我们可能只是抓住了一鳞半爪,但那对我们的潜意识造成的损害,半个世纪之后也没有完全消除。

不能说毛泽东发动与所谓现代修正主义的大论战,其本意就是为发动文化大革命进行理论准备,但的确起到了这样的作用。文革中使用的政治语言,使用的逻辑推理方式,使用的写作风格,甚至使用的一些句式、句子之类,几乎都可以在“九评”之类的文章中找到。例如“无产阶级革命的叛徒”、“谎言掩盖不了血写的事实”、“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莫谓言之不预也”、“如丧考妣”、“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奖励一吨重的大勋章”之类句子,就是从这些文章里照抄来的。其影响所及,甚至在如今的一些文章中也时有所见。

我从小喜欢看书,好像是小学五年级吧,我就读过《毛泽东选集》。我家穷,母亲是文盲,父亲只读过一年半的书,家中没有藏书,只有一本《毛泽东选集》,好像是第二卷,可能是父亲单位上发的,或者就是他得的奖。无书可读的时候,我就拿来翻。那是1952年出版的,竖排本,走路看方便,我就放在书包里,上学放学在路上边走边看。虽然完全不懂,但却知道了诸如持久战、游击战之类的名词,而且也激起了我对打仗的兴趣。我最早读的小说是《地道战》,是《烈火金刚》,是《山河志》,都是写抗战的。后来就不看小说看革命回忆录了,《星火燎原》、《红旗飘飘》不知看过多少集,还有《解放战争回忆录》之类,以至小学毕业时,就能一口气数上二十多个上将的名字来。同班有个同学的父亲是军人吧,他数得比我多,我就不服气,就到处借书来看,想超过他。虽然连枪也没摸过,十二三岁却好像就成了军事家。

我成绩好,学校本来推荐我考三中(即现南开中学,当时是重庆最好的中学),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拐,我们几个准备考三中的同学都没着落,全部发配到孬学校。我被分配到南山中学,那是一所不按数字编排的中学,一听名字就差劲,让我接到通知书后大哭一场。那年,南山中学招了两百多人,四个班,据说我的成绩是第一。于是,班主任老师张珂亮就让我当了班主席。

南山中学坐落在南山半山腰的向家坡上,面对长江,背靠文峰塔,林木葱郁,风景秀丽,那校门,那办公楼、教学楼、大礼堂以及那学生宿舍都掩映在浓浓的林荫中。抗战时期,不少达官贵人在向家坡上修建了别墅,这些别墅就成为老师们的住宅。解放前,这儿就曾经是一所学校,叫重华法商学院,好像是私立的,从上海迁来的,当年还很有点名气。解放后,这儿成了西南合作干部学校,据说是“西南革大”的一部分。“西南革大”是“西南革命大学”的简称。1950年3月,为培养急需的建设人才,西南军政委员会决定开办“西南革大”,其实只是干部的短训班。到1953年,“西南革大”取消,以其政法系为基础,组建了西南政法学院,现改称为西南政法大学。到1957年,西南合作干部学校停办了,校舍之类就交给了市教育局。1958年大跃进,教育也大跃进,那一年重庆新办了好几所中学,都没有按数字编排,南山中学就是其中之一,而且还是“高完中”(有初中部、高中部)。我进南山中学虽然已经是1963年了,但学校的办学环境和办学条件依然还相当差劲,只有“西南革大”留下的礼堂还算勉强。到1980年代,因学生大减,南山中学被撤销,与山下的十七中合并,原址成为重庆教育管理学校。如今,包括向家坡在内的那一大片南山山麓,被一个香港老板买去,拆得光兮兮的,正在开发,那教育管理学校也不知迁到哪儿去了。

虽然我对考进这样一个学校曾经极端失望,但南山中学依然给我了人生最重要的东西。我在这儿形成了自己最初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对那三年的学习生活和两年多的文革生涯至今也难以忘怀。

读到初二年级时,换了班主任老师,是教政治的,姓陈。我至今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一接手就反感我,总是想方设法给我设置障碍,给我小鞋穿,用重庆话说就是对我“不感冒”, 就是“卡拿”我,“夹”我的“毛锔”,到后来竟然撤了我的班主席,只让我当她的科代表。那样一个年龄,又曾自以为了不得,却受到这样的打击,想想也知道那对我的刺激有多大了。在那一两年时间里,我相当痛苦,思想波动极大。那时,已经开始提倡读毛主席著作,我就通过读毛泽东的书来排遣思想上的苦闷。记得那年春节,我竟然哪儿也不去,关在家里读了几天刚出版不久的《毛泽东选集》第四卷,过了一个“革命化”的春节。当然也读不懂,但书中的那些注释却引起了我的兴趣,于是知道了辽沈战役、淮海战役、平津战役,还晓得了“十大军事原则”之类。后来,我还动用自己的生活费,去买了一本《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来读。到初中毕业时,我已经读过《矛盾论》、《实践论》了,嘴巴里已经有了一串串哲学名词,知道矛盾是可以转化的,这可能多少让我减轻了一点负担,也使我对“毛著”真的有了热爱之情。

那时,每天下午自由活动时间,我都往图书室里钻,去读报读杂志。姚文元评《海瑞罢官》的文章一发表,我就看了。当时,我觉得他把话说得太死了,太过分了。后来,《文汇报》对此展开讨论,有个高中生发表文章说,他回乡时,看到那些搞反攻倒算的人拿着《海瑞罢官》当武器。我惊了一跳,才觉得自己的觉悟太低,还没学会从阶级斗争的角度去看问题,比别人差远了。这又促使我更加努力去“提高”自己,去重读《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重读《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这可能是为我投入文化大革命进行的最后一次思想准备,随着那暴风雨的临近,我也逐渐兴奋起来,激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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