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在《多情剑客无情剑》里写过一个故事,大意是说:一个人如果走投无路,心一窄想寻短见,就放他去菜市场。那意思,一进菜市场,此人定然厄念全消,重新萌发对生活的热爱——这话夸张些,但意思是对的。
老菜市场是个神妙绝伦的地界儿。买菜下厨的多是阿妈,思绪如飞、口舌如电、双目如炬,每一单生意或宽或紧都暗藏着温暖与较量。
江南菜市场,无分室内室外,布局似乎有默契。粮油商店多列在进门处,店员们闲散自在,时常串门。冷冻食品、豆制品这类带包装的,依在两旁;蔬菜水果市场交叠在入门处,殷勤叫卖;卖猪肉的分踞一案,虎背熊腰的大叔或膀阔腰圆的大婶们刀客般兀立,一派睥睨之态。卖家禽的常在角落,笼子里鸡鸭鹅“交相辉映”,真所谓鸡同鸭讲,看摊的诸位很淡定地坐在原地等生意。
卖水产的诸位是菜市场里“最高贵”的存在。鲜鱼水菜,大盆大槽,水漫溢,鱼游动,卖鱼的诸位戴手套、披围裙,威风凛凛,一副舍我其谁的模样。手指一点,目不稍瞬,就“飕”一声从水里提起一尾活鱼来。
然而菜市场并不只卖菜。小吃铺们见缝插针,散布在菜市场里外,功能多样。南北方的老太太们都醒得早,爱去早市溜达,笃信“早起的猪肉新鲜”“早市的蔬菜好吃”,顺手买了早点,把热气腾腾的包子和油条带回家去。
菜市场的小吃摊还被赋予半个托儿所的功能。大人们出门买菜,孩子独自搁家里不放心,带着;到菜市场,龙蛇混杂,七张八嘴,天昏地滑,而且满地都是陷阱泥淖。不小心孩子就踩到哪堆鱼鳞,摔个嘴啃泥。而且孩子怕烦,又好新鲜,看见五彩缤纷、香味洋溢的吃食,就走不动道儿。所以家长们经常把孩子寄放在熟悉的小吃铺,把摊主当托儿所所长拜托:“一会儿回来接。”
菜市场的诸位,自有高峰期和低潮期。早市直到午饭前,午后三到五点,总是最喧腾的时候。那时人人三头六臂、七手八脚,吆五喝六。年轻人焦躁,左手给第一位找钱,右手给第二位拣菜,嘴里招呼第三位,粗声大气,好像吵架,一急就拍脑门:“又算错钱了!”年长一点的老人家潇洒得多,眼皮低垂,可是听一算二接待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手持秤砣颤悠悠一瞄,嘴里已经在和熟人聊天,还不忘耍个俏皮。账都在老先生脑子里,一笔不乱。最多略一凝思,吐起数字来流利得大珠小珠落玉盘。
然而过了繁忙期,菜市场颇有点渔歌互答的闲雅风情。近午时分,有些大汉打着哈欠补觉去了,精神好的几位聊天、打牌,下棋、吹牛侃山,把摊子搁在原地。小吃摊的贩子们好心,有时负责帮着照看好几家生意,来个葱姜、茄子的,也能报个价,收钱,都是熟人,再没怀疑的。
入夜之后的菜市场人去摊空,就摇身一变成了夜市小吃街。以前炒饭、面、菜全方位无敌大排挡还不兴盛时,夜市小吃基本还是豆花、馄饨这些即下即熟的汤食,加一些萝卜丝饼、油馓子之类的小食。家远的小贩经常就地解决饮食,卖馓子的和卖豆腐花的大叔经常并肩一坐,你递包馓子我拿碗豆花,边吃边聊天。入夜后一切都变得温情,连卖油煎饼的大伯都会免费摊你一个鸡蛋,昏黄灯光照在油光光的皱纹上。
菜市场这地方出没久了,便知其中藏龙卧虎真人不露相。我们这里粮油店的大叔量油称米,日久寂寞,就变着法子的秀手段,称米如飞,你说十斤,几勺掏完,袋子上秤,刚好十斤。你还来不及夸赞,他已经淡定威严喝“下一个”了。如此所谓“一抓准”“一称准”之类的手段,乃菜市场的常用戏法。
闲逛、挑选、还价、寒暄,
清洗、搭配、翻炒、烹煮,
在这些充满烟火气的细碎点滴里,
多少人得以在重压下稍稍喘息,
然后重拾对生活的热爱和勇气。
菜市场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它不仅把生活的万千模样呈现给你,
更构成了每个人挥之不去的生命底色。
人间烟火味,最抚凡人心。
电话:139511724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