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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藤》
作者：海底泥（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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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选自作者书稿《思无邪：好诗串起中国古代诗歌史》。如果能阅读全书，对本文观点会更认同。
与《春江花月夜》当今的名声相比，张若虚的形象则显得模糊不清。
《旧唐书》在《贺知章传》里提及他，说曾任兖州兵曹，又说是扬州人，和贺知章等一众吴越文人以文辞俊秀齐名并名扬京师。
到了清代人编的《全唐诗》里，才与贺知章、张旭、包融并称“吴中四士”。
《春江花月夜》应该是吴中的乐曲，陈后主、隋炀帝杨广都曾以这个曲目填词作诗。
唐代还有张子容、温庭筠的不多的同题作品。到了明清两代，才广为流行，唐伯虎、朱彝尊等大批文人都曾依题写作。
张若虚是吴人，很熟悉这支曲子，便用来写诗。本来《春江花月夜》是用来表达男女情爱的艳曲，但张若虚不管这个主题，只借曲目的字面意境来写自己想表达的意思。
这不是张若虚的创举，而是初唐诗人借乐府曲目写诗的普遍习惯。
这首长诗每四句一节，每节一换韵，整体看可以分作两部分。
第一部分从开始到“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借“江”、“花”、“月”等诗歌常用意象来表达对宇宙和人生的思考，抒发由此而来的伤感之情。
第二部分写游子与思妇的两地相思，仍用登楼、明月、鸿雁、捣衣等熟俗意象来表现愁思。
就主题而言，关于宇宙、人生的思考，自屈原的《天问》、阮籍的《咏怀诗》以来，已经并不是新鲜的题材，张若虚这首诗也没有过人的见识。
而思妇题材，从《诗经》开始就从未断绝，即便换到江船的场景上也难出新意。
从结构上看，就是刘希夷《代悲白头翁》的直接翻版，也是前半部分写景物，后半部分写人物。而诗歌语言，也和《代悲白头翁》一样，延续南朝诗风，并呈现为明显的初唐歌行体的风格。
明代胡应麟看得真切，在《诗薮》中说：“流畅婉转，出刘希夷《白头翁》上。”直接拿来与《代悲白头翁》对比。
他所说的超越刘希夷，主要表现在文字水平上。很显然，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的语言更加成熟、洗练和唯美。
这并不能说明张若虚比刘希夷文采更高，只能说明刘希夷活得时间太短。张若虚，就是长大了的刘希夷。
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是对前代诗歌常用主题和意象的大总结，是体现南朝歌行体发展为初唐歌行体的活化石。
它是南朝诗风行将末路时的一次精彩的回光返照，又是新形成并很快即将完成历史使命的初唐歌行体的艺术最高峰。
清代王闿运评价说：“张若虚《春江花月夜》用《西洲》格调，孤篇横绝，竟为大家。”《西洲》，就是南朝民歌《西洲曲》。
所说的“孤篇横绝”，是有时代节点和诗体范围的，其意甚明，是指这首诗是初唐时期南朝风格的歌行体中之最佳。
这个评价出自王闿运《论唐诗诸家源流（答陈完夫问）》，也只有从诗歌史的角度才能有此精辟论断。
在陈子昂批评“彩丽竞繁”，提倡“兴寄”、“风雅”的大背景下，《春江花月夜》的出现，标志着南朝以来的宫体诗风的终结，也标志着初唐歌行体的视野即将从闺阁艳情转向更为开阔的人生、社会。
《春江花月夜》处在诗歌史上一个关键的节点，并为之画上一个华丽的句号。
南朝诗风是唐代诗人的敌人，所以这首诗在唐代并不受人重视。宋人写诗更喜欢使用人文素材来大发议论，对这种诗风也并没有兴趣。
宋人郭茂倩的《乐府诗集》之所以收录这首诗，是出于对“春江花月夜”这个曲牌前人创作的集合。
我们在讲刘希夷《代悲白头翁》的时候，已经说过这种浅白熟俗的歌行体深受明代诗人青睐的历史原因。
也正是这些受困于诗歌创新乏力僵局的明代文人的推崇，这首诗才成为“名作”。各种正面甚至夸张的评论，才纷至沓来。
近人闻一多称此诗为“宫体诗的自赎”，甚为得当，毕竟《春江花月夜》从艳情到思辨的主题升华，为宫体诗挽回了脸面。
但他又说“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如果没有时代区间和诗歌体裁的限定，则完全不能服众。
至于“孤篇盖全唐”的说法，就更加离谱。如果超出歌行体这个体式，即便放在初唐的所有诗歌作品里，有“初唐四杰”、大批宫体诗人、陈子昂等人在列，试问这首诗压得住谁？更别说繁星璀璨的全唐了。
一个简单的道理，王维、李白、杜甫、白居易等人对前代诗人中的优秀者不厌其烦地赞美，为什么对如此伟大的《春江花月夜》以及作者张若虚只字未提？
总而言之，张若虚的长大了的刘希夷，他的《春江花月夜》是南朝诗风的回光返照，是初唐歌行体的艺术最高峰。正由于这些特殊的历史地位，这首诗才成为文学史和诗选里的常客。
至于“孤篇盖全唐”，即便再华美的蒙古包，也盖不住整个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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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裴回，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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