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庆:央视离了好几个大谱,错得让孟浩然哭晕在厕所

文摘   2024-11-05 09:13   河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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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襄阳文旅发布的一段小视频,搜到央视《宗师列传·大唐诗人传》之孟浩然的全集,发现好多知识性硬伤,真怕孟浩然看了要哭晕在厕所。


这期“文化宣传片”的主持人是撒贝宁,出镜嘉宾是南开大学文学院教授张静、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康震。



片中撒贝宁带孟浩然穿越到当代襄阳,并和张静、康震一起备餐款待孟浩然。


撒贝宁说:“这几道菜暗藏玄机。”张静教授接话对孟浩然说:“都和诗有关,而且和您有关系。”


张静教授介绍的第一道菜肴是鸡黍饭,看样子像是鸡块与黍米一起蒸制而成,类似黄焖鸡米饭。


张静教授介绍说:“咱们看这道菜,它是以鸡为主,周边辅以黍米。”并且强调说:“就是出自您的那句诗:故人具鸡黍。”



听完这一番介绍,导演让孟浩然欣然一笑。


但是,如果孟浩然真的听到这样的解释,即便不当面说破,恐怕内心要说这几位真没文化。


因为,鸡黍饭不仅和孟浩然无关,而且也绝对不是出自他的“故人具鸡黍”。尤其,孟浩然这句诗里的“鸡黍”,不太可能是指鸡黍饭。


黍,俗称黍子,脱皮后叫黄米。黄米样子像小米,区别是黄米有粘性,黄米可以煮粥,磨成黄米面就是做年糕(粘糕)的原料。


黍是中国本土作物,中国人把黍米作为食物有七八千年历史了。


黍和鸡肉一起吃的历史也很久远,最早记载见于《论语》,说子路和老师走散,向一位农夫打问,农夫还招待他,“止子路宿,杀鸡为黍而食之。”


这里的“杀鸡为黍”,很可能是炖鸡肉做菜,蒸黄米或煮黄米粥为饭。也可能是鸡肉和黄米一起蒸煮,那就可以视为最早有记载的“鸡黍饭”了。


在东汉末年,话说范式和张劭二人是太学同学,两人同时请假回乡。分别的时候,范式对张劭说,两年后去看望范式的家人。


两年后快到约定的日期,张劭要准备菜肴接待范式,他母亲认为两年前的约定恐怕对方早忘了。但张劭准备不误,果然他的好友如期而至。


张劭准备的饭菜就是鸡黍饭,后世就把信守承诺、互相信任的朋友关系称为“鸡黍之交”。


范式是山阳郡金乡县人,这地方就是现在的山东济宁市金乡县。直到现在金乡县还有个镇叫“鸡黍镇”,有个村叫“鸡黍村”,大概就是范式的老家。


至今,黄焖鸡米饭依然是鲁菜中的经典,只是米饭换成了稻米。襄阳的鸡黍饭,很可能是从山东流传过来的。


由此可见,鸡黍饭和孟浩然毫无关系,更不是出自他的诗句,鸡黍饭的年龄比孟浩然大多了。


那么,孟浩然《过故人庄》中说的“故人具鸡黍”,是不是说老朋友备好了鸡黍饭呢?


可以肯定地说,这里的“鸡黍”不是实指,而是借代,是以“鸡”和“黍”来借代丰盛的菜肴。和后面的“开轩面场圃”中的“场圃”、“把酒话桑麻”中的“桑麻”一样,都非实指,而是分别借代农村的生产场景和农活。


如果往深里讲,倒是可以探讨一下为什么用“鸡黍”来借代菜肴。


从《论语》的记载,那位为子路准备鸡黍饭的农夫,具有隐士之风。而这种特点,更像孟浩然和他的这位老朋友的生活状态,可以用来表示对隐居生活、农家情趣的喜爱。


再一层意思,也可以用来形容孟浩然和这位老朋友的交情是“鸡黍之交”,和后面“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的约定相呼应。


至于有没有真的用鸡黍饭招待孟浩然,都不影响孟浩然写诗化用“鸡黍”这两个典故,就像是不是真的看到“场圃”、聊到“桑麻”,都是无所谓的。


并且,即便孟浩然当天真的享用了鸡黍饭,张静教授所说的“鸡黍饭和孟浩然有关”或“鸡黍饭出自孟浩然的诗句”,也是错到离谱。



李白《赠孟浩然》的诗里有“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的句子,这两个句子说的是“珍珠肉丸子”吗?


即便你随便问一个中学生,都会被瞪大眼睛惊讶地怼一句:“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这首诗的第一联是“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开篇李白就表示对孟浩然的敬爱之情,并重点赞扬他的“风流”。


第二联的“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正是承接首联详细说明“风流”的表现。


“红颜”是指年青的时候,孟浩然放弃做官的念头。“白首”是指年老的时候,孟浩然过着闲云野鹤般的恬淡生活。


这和“珍珠肉丸子”怎么会扯上关系呢?


但是,在这集文化宣传片里,撒贝宁指着一盘珍珠肉丸子,提示孟浩然“这与您和太白先生都有关系”。



于是,孟浩然稍作思考就说出:“莫非是太白送给孟某的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


撒贝宁闻言一拍桌子说:“答对了!”张静教授也鼓掌说:“正是!”


珍珠肉丸子是来自四川的美食,大致做法是用米粉做皮,包上肉馅团成球形,再滚上糯米粒,上锅蒸熟。外观看起来像糯米团,咬开却有肉馅儿。


肉馅儿是肉红色,糯米是米白色,这就可以和“红颜”、“白首”搭上钩儿了?苍苍白发、红扑扑的脸蛋儿,倒是怎么下口?


这两句诗如此解释,李白和孟浩然都要说离了个大谱。



片中情节设计,撒贝宁和文学院的两位大教授一起穿越到唐朝,去寻访孟浩然。


三人先是遇见孟浩然的弟弟孟洗然。孟洗然得知情况后说:“原来是找我兄长的。”然后自我介绍说:“在下孟洗然。”



这个扮演孟洗然的演员说的是“孟xiǎn然”。


洗,确实有两个读音,一个是读xǐ,一个是读xiǎn。那么,“孟洗然”应该怎么读呢?


我们来看,“洗”字读xiǎn的时候,有两个义项,一个是作为姓氏,根据百度百科,晋代有洗劲、宋代有洗一龙、明代有洗尚文。


另一个义项是用于古代官职名“洗马”。最初叫“先马”,后来改为“洗马”。


洗马,是先秦就有的官职,最初是官员的属官,负责出行时的马前引领。汉代以后成为东宫太子的属官,负责太子出行事务和文书管理。


“洗”字除此以外的义项,均读为xǐ。“洗然”最初表示恭敬、严肃的样子,后来也表示安适、明朗、清晰等样子。


孟浩然的“浩然”出自孟子章句,而“洗然”也和“浩然”一样都是含义美好的固定词语,作为人名是非常有文化意味的。


可能导演组想让片子显得更加古朴,便让孟浩然的弟弟叫“孟xiǎn然”,其实恰恰是画蛇添足、弄巧成拙了。



孟浩然为什么又叫“孟襄阳”,这实在不应该成为一个问题。


古人直呼成年人的名字显得不礼貌,一般要称呼字或号,而往往用其祖籍或长期生活工作的地名来称呼。比如柳柳州、韩昌黎等,而孟浩然是襄阳人,世人就以地名来称呼他为“孟襄阳”。


然而,在这个片子中,张静教授却有一个特殊的解释。


张静教授说:“写襄阳最多的唐代诗人,还是孟浩然,他现存二百六十多首诗歌中,涉及襄阳的超过一半”,然后她得出结论,“所以孟浩然,也被世人称为孟襄阳。”


写什么多就以什么为名号?幸亏孟浩然写鸟的诗歌不够多。



张静教授把这个匪夷所思的解释,说得理直气壮,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作为南开大学文学院的教授,不会真的不知道“孟襄阳”这个称谓的来历吧?



孟浩然的妻子韩襄客,到底叫什么名字?叫韩襄客啊,这还有疑问?


但在这个片子里,孟浩然和韩襄客初次见面,得知韩襄客的名字后,出人意料地问道:“那不在襄阳时,又叫什么呢?”



如果孟浩然不是撩妹高手、渣男附体,很难解释这种“幽默”。就问孟浩然你礼貌吗?


然后韩襄客非常认真地回答:“到了吴地就叫韩吴客,到了越地就叫韩越客。”


当孟浩然询问她是何方人士时,韩襄客说:“哪里都是我的家,哪里也都不是家。”


很显然,这个片子把韩襄客描述为无门无户、到处流浪卖艺的女子。


根据有限的文献,韩襄客是随州人,当时的随州属于襄阳郡,韩襄客就是地地道道的襄阳人。


并且,韩襄客家在郢州,就是现在的武昌。后来,韩襄客就是回到郢州,等待孟浩然上门提亲,而郢州也是二人结婚之地。


关于韩襄客的身世,确实没有正史记载,但也不应该如此杜撰。尽管韩襄客确实是一位歌女,但并非无家可归。



孟浩然十八岁参加县试,夺得高第,受到下野宰相张柬之的青睐。不久,张柬之再次被贬,孟浩然以罢考乡试来表达不满,就此隐居鹿门山。


与韩襄客初次见面,孟浩然十九岁。


孟浩然和韩襄客的恋爱与婚姻可谓轰轰烈烈。由于歌女的身份,孟家反对这门亲事,而孟浩然干脆前往郢州,与韩襄客结婚。这时孟浩然二十岁。


第二年,孟浩然二十一岁时,儿子仪甫出生。


直到二十六岁那年,父亲病故,孟浩然才回家开始守孝三年。


注意,孟浩然三年守孝期满,正是二十九岁那年,丞相张说被贬岳州,才有了孟浩然干谒张说,写下《望洞庭湖赠张丞相》一诗。


另有一说,孟浩然干谒的“张丞相”是张九龄,此处不做论证。


但这个片子中,孟浩然与韩襄客初次见面后的“三年后的秋天”,就干谒张说了。


按这种说法,孟浩然干谒张说时才二十二岁。而此时的张说官职为中书侍郎,正为官尽责往返于长安洛阳之间,根本不在岳州。


这部片子的时间线非常混乱,比如让孟浩然少年时期就失去父亲,这还哪里来得阻止孟浩然迎娶韩襄客的戏份儿啊?


再如让王维在太乐署接待孟浩然,其实此时的王维早被罢免了太乐署的职位而被贬出长安,并又离任济州司仓参军,过着半仕半隐的生活混日子,根本没有资格出入太乐署了。


这类时间线的混乱不一而足,如果都写出来,那文章就太长了。


回到韩襄客,片子中,孟浩然和韩襄客一直没结婚。若干年后,孟浩然去某地寻找韩襄客,韩襄客已经去世,只留下两句诗留给孟浩然。


并且,根据剧情分析,此时的韩襄客还是歌女身份,并被安排在娱乐场所。


实际上,孟浩然和韩襄客十九岁认识、二十岁结婚、二十一岁生子。并且孟浩然终身只有一妻,韩襄客是他唯一的正妻。


这种匪夷所思的情节设计,不知道编导是出于何种考虑。



以上这些都是没用的知识。至于孟浩然身世到底怎么回事,与襄阳美食有没有关系,这些所谓的学问也并不影响现代文明进程。


但是,作为打着文化名头搞出来的宣传片,最好严谨一点点。如此遍体鳞伤的片子,只能是装文化正好暴露没文化。


不仅两位大教授丢些脸面,对襄阳的文化形象也只有负面效应。更别说误导观众,砸到花花草草和小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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