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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蓝》
作者：赵凤（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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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郎的《冲动的惩罚》、《罗刹海市》、《翩翩》，反映中国诗歌从通俗、雅致到消亡发展规律的“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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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刀郎的铁粉，不会不知道刀郎的三首歌：《冲动的惩罚》、《罗刹海市》，以及正在流行的《翩翩》。
大家回顾一下是不是有这样一个感觉，真的是越来越好听，但确实是越来越不好懂。
“那夜我喝醉了拉着你的手，胡乱地说话”，《冲动的惩罚》歌词明白如话，简直不用过脑子就知道在说什么。
尽管很多人需要做做功课才能知道“罗刹海市”原来是蒲松龄一篇小说的名字，但这并不影响“那马户不知道他是一头驴，那又鸟不知道他是一只鸡”的传唱。
刀郎《翩翩》，对于文化根基达不到专家学者水平的普通读者来说，这歌词每个字都懂，凑在一起有点云山雾罩。为什么？因为几乎句句用典，一步一个埋伏。
于是，很多装作学者模样的人在奋力查完百度之后，就出来解读了。解读完还要高深地说：“其实我也就读懂了60%，这首诗太高深了。”
那么，你唱给我们听，却让人听不懂，你几个意思？
其实，这并不是说《翩翩》这首歌词不好，而是说，刀郎越来越高雅了。
从历史角度看，刀郎的高雅追求和演变，正是通俗艺术逐渐雅化而最终走向消亡的艺术规律的体现。
歌词的老祖宗，就是我们说的诗歌。我们都知道，中国诗歌的几个体裁的高峰，一个是诗，一个是词，一个是曲。
为什么唐诗在发展到一个高峰后，突然宋词异军突起替代了诗的演唱地位？又为什么到了元代，词的演唱又被曲所替代？
其中因素很多，但一个根本性的原因，是这些歌词形式被文人们玩儿坏了。
大多数艺术都发端于民间，诗也不例外。民间的创作，是通俗的，是活泼的，是一“听”就懂的。
比如《诗经》里，“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水鸟叽叽喳喳地叫着，那美女真是相亲好对象啊。
再看“氓之嗤嗤，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那邻村的小子，又傻笑着在我家门口假装用布换丝。谁不知道他做生意是假，明明是来勾搭我。
这还是经过文人的润色之后的歌词哩，依然通俗明白，活泼可爱。
经过汉魏两晋南北朝的文人们加入创作，诗歌变得越来越文雅，大大提升了诗歌的素质。经过诗歌技巧的历史性训练，终于在唐代文人手里，诗歌的艺术成就达到高峰。
但物极必反，文人们把“雅化”之路走到底，就变成了只有小圈子里的人才能看得懂的“雅玩”。
唐代已经出现了这种严重倾向，我们看王维一首《老将行》里的第一节：
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马骑。
射杀山中白额虎，肯数邺下黄须儿！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汉兵奋迅如霹雳，虏骑崩腾畏蒺藜。
卫青不败由天幸，李广无功缘数奇。
你是不是读到了少年英雄战场厮杀的飒爽英姿？然而，你以为看懂了，其实未必看得懂。这首诗几乎句句都用典，这些典故如果不了解，只能看个热闹。
诗歌到了宋代，这种密集用典就更加泛滥，宋初专门有一部《西昆酬唱集》，里面都是当时顶尖的文士们创作的诗歌。这种搬着二十四史都未必看得懂的诗歌，被称为“西昆体”。
不要以为这是少数人的创作习惯，宋诗的最大特点，就是从唐人取材山川风物转变为取材人文历史。
除了密集用典，还拔高主题、强调音律，诗歌的经典性被玩儿到极致，终于失去了群众基础，歌厅里不再演唱这些需要注解的歌词。
于是，词就替代了诗，成为歌厅里的流行歌曲。“凡有井水处，都能歌柳词”，这说的就是歌词的通俗性。
文人们的介入，提升了民间歌词的品质，但文人们并没有停止“雅化”的脚步。终于，在姜夔、吴文英、周邦彦手里，把词也玩儿成文人的雅玩。
李清照讽刺苏东坡的词需要山东大汉来演唱，说苏东坡的词粗率，是因为李清照的艺术倾向是精致化，而与苏东坡并不一致。
正是李清照这类文人们的优越感，最终把词也弄得歌厅里不能再演唱了。
于是，元曲的时代来临了。什么是元曲？就是街头巷尾、市井舞台供民众娱乐的小曲儿或戏曲小段儿。
完全不出意料，元曲的创作，最终也走进雅致的死胡同。
郭德纲调侃昆曲为什么不流行，说：“不能让大家搬着二十四史来听戏吧？”
可以说，诗歌成也文人、败也文人，这是历史规律。
大家此刻可以脑补一下，戏曲、相声、二人转的发展之路。是不是规律很一致？
对于广大歌迷来说，对于《冲动的惩罚》的歌词理解，毫无压力；对于《罗刹海市》的理解，需要一点点古文化知识。
但《翩翩》，从标题到结尾，都堆砌着密集的典故。能把这些典故弄明白，知识大涨，功力倍增。
不仅仅是用典，我们看表达的内容。《冲动的惩罚》只是对一种爱情的描述和感受。《罗刹海市》则被解读得五花八门，但可以肯定的是，这首歌表达了某种深邃的观察和深刻的讽刺。
而《翩翩》则把儒释道、仕途、归隐、人生、历史、哲理、神仙、世俗等等主题，恨不得都杂糅进来。
密集用典、拔高主题，这不正是诗、词、曲走向雅致顶峰而最终消亡被替代的老路吗？
好在，《翩翩》在动人的乐曲的加持下，依然获得成功，但大家发现没有，这首歌的热度和流行程度，远远达不到《罗刹海市》的横空出世以及流行绵长？
含蓄是艺术，但含蓄不是晦涩。流行歌曲的命脉是通俗。《翩翩》这首歌词，一定会获得稍有文化的人的追捧，至少他们可以拿来解读一番，显摆一下自己“博（会）古（用）通（百）今（度）”。
刀郎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通俗歌手，已经具有了文人气质。文人气质很好，会提升他的歌曲的素质，可喜可贺。
但文人有个毛病，就是掉书袋子。希望这个毛病，刀郎不要学了去。
附录《翩翩》的歌词，我把其中的“典故”标红，有遗漏之处，请大家评论区指出。
翩翩
谁不是错过了四下报更的鼓声
总有人偷偷拨弄镜月的指针
罂缶的酒瓶化来绮纨与楼阁
绿芭蕉红樱桃孑然一身的过来人
未曾走到绝境路彼岸花不开
辛酸只为长安远倒卧在琼台
小心那流射的海市售卖开花杖
辽遥的天河啊纷纷流淌的挽歌郎
蓝采和啊,醉酒当歌
红颜易老转眼桑田泛清波
她也曾是越过了银河万里的荒原
他也曾是划破了绚烂流落在人间
唯有那不眠的凭栏与情仇依舍
是云摇是雨散都在同一个摇篮
邯郸梦啊古今同
荣华易去青山处处英雄冢
蓝采和啊,醉酒当歌
红颜易老转眼桑田泛清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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