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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书,不仅有历史,而且源远流长,本文就说说丑书的来龙去脉和发展动因。
如果你有耐心读完本文,你就会从中国书法史的角度来审视当代丑书现象,做出有高度的专业判断。
先把话放在这里:曾翔书法,是检验书法审美的一个尺子。
判断美丑的思维活动,就是审美。但很多情况下,我们似乎并不需要任何思考,一眼就能判断出美丑来。
这是因为我们内心早就形成了一套标准,符合这套标准的就会感到美,不符合这套标准的就会感到丑。
这套标准就是审美标准。只不过我们的审美标准早已内化成习惯,才会毫不吃力地瞬间判断出美丑来。
并且一个神奇的现象是,我们的判断往往会得到很多人的认可,说明我们具有同样的审美标准。
那么,我们共同的审美标准是什么,是怎么形成的呢?
我们先说一个名词,“心理预期”。心理预期,就是对下一步要出现的现象,内心有一个明确的期待。当期待的这种现象发生的时候,就会心理愉悦。
比如诗歌里的押韵。“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你会期待着下一个韵脚和“流”字一样,于是“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果然,于是我们感受到了“美”。
如果我改成“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重山”,意思上不错,但因为“山”字不押韵,和你的心理预期完全不同,就会感到“别扭”。
还有对仗,“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下一句的结构、词性、色彩等和上一句完全一样,与你的心理预期就合拍,从而感到舒适。
为什么符合心理预期就会感到“美”,打破心理预期,就会感到“丑”呢?
因为,符合心理预期就会取消思考行为,事情如期完成了嘛,就不再考虑了。
相反,如果和心理预期不同,会开启你的注意和思考,凭空给你的生活带来一个小小的压力。
也就是说,不管押韵还是对仗,都会让人感到“省事儿”,从而产生愉悦。
根据这个道理,我们看,凡是对称的、顺畅的、平直的、端正的,都具备符合心理预期的特点,因而我们会感到舒适,而认为“美”。
相反,那些不对称的、滞涩的、攲斜的、歪扭的,都会因为打破了心理预期,而凭空增加了思考活动的难度,而让人不适,从而认为是“丑”。
我们看下面三个“帝”字。
金文的“帝”和李斯小篆的“帝”
最右侧这个“帝”字,左右对称,线条平滑,横平竖直,弧线流畅,笔画的间隔基本平匀。
一笔写完,下一笔写在哪里、怎么写,都在我们预料之中。于是就会感到舒适,产生“美”的感受。
而前两个字呢,歪歪斜斜,笔画毫无规律可言,这一笔写好了,下一笔写成啥样完全无法预测,甚至感到书写者本人都没个准头儿。于是就会感到好“心累”,产生“丑”的感受。
再比如下面两幅字:
王羲之《兰亭序》和傅山《啬庐妙翰》
左边流畅舒展,看着舒适,真美。右边依里歪斜,深一脚浅一脚的,看着闹心,真丑。
可能有人会说,不啊,这不丑啊,感觉有“另一种美”呢。
对,“另一种美”。恭喜你,你的审美水平已经超出了“大众审美”。
艺术的特质是与众不同,艺术发展的动因是求新、求异。
齐白石说:“学我者生,似我者死。”学他的技法会获得成功,但一味模仿必是死路一条。
你画得跟齐白石一样,有齐白石在,你在艺术史上就是多余的。
同样的道理,大众都认为王羲之的字好看,没错,但是你写得和王羲之一模一样,一样好,写出的书法作品,就缺乏可欣赏性。我直接看王羲之的字不更好吗?
这样的作品,好是好,但没意思。这样的作者,勉强可以尊称为书法家,但绝对不是艺术家。不客气地说,甚至连书法家都不能算呢。
实际上,历史上所有的艺术大家,都是因为有了自己独有的艺术风貌才成为艺术大家的。
这些书法家进行求新求异的过程中,并不是一帆风顺,有时候是成功的,有时候是失败的。
甚至那些成功的创新,在刚刚展现出来的时候,也往往不被大众所接受。
原因很简单,因为它突破了“大众审美”。
与原有的审美标准相违背,有时候会耳目一新感觉到“美”,但大多数会被直接视为“丑”。
但艺术大家们的这些创新,会逐渐被大众接受。这说明大众审美上升了层次,或者说为书法欣赏增加了一种新的审美标准。
我在《一读就懂的传世名帖》这本书里经常用这样的字眼来评价那些有开创性的书法家,即“开创了书法审美新领域”、“提供了书法审美新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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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书法家开创了书法审美新领域,提供了书法审美新标准,大众审美会慢慢接受而得到审美提升。
书法史上风格各异的众多书法流派,就是这样产生的。大众审美水平的高低,就取决于对这些流派的了解程度。
总结一下,我们要知道,“大众审美”和“艺术审美”大多数时候是有距离的,而“大众审美”会通过对新审美的熟悉和欣赏,慢慢提升。
好,有了以上的认识,我们就可以进入“中国丑书史”了。
甲骨文时期,受书写材料的限制,人们只能把文字写得勉强成文,并没有刻意的书法意识和书法审美。
所以,我们看到的甲骨文大都率真、歪斜和不规则。尽管看得出已经很努力,但也仅仅满足记录书写的最基本需求。
甲骨上的成篇文字
当文字需要铸造到礼器等器皿上的时候,人们对文字的形态就有了要求。
这么庄重的场合,并且要和器物一起流传百世,我们可以想象得到,有人对做字的人说:“认真点啊。”
散氏盘拓片
于是,“工整”就成了一个要求。这种要求不是出于审美,但却成为最早的审美标准。
沿着“工整”的路子,早期文字发展到极致,就出现了李斯的小篆。
李斯小篆《峄山碑》
李斯小篆把对称、平滑、平直、工整、端正发挥到极致。
我们再以“皇”字为例,看一下从甲骨文到金文再到小篆的审美变化。
甲骨文、金文、小篆的“皇”字
如果我们以“工整”为美,那么,甲骨文和金文表现出来的就是这种美的另一面,即丑。
但是,我们并不以甲骨文和金文为丑,反而认为是天真烂漫、无拘无束、稚拙可爱的“另一种美”。
如果你承认这一点,那么,你已经具备了两种审美标准,即“工整”和“稚拙”。
在甲骨文、金文的“稚拙”书风一统天下、延绵悠长的时代里,李斯小篆开创了一种新的审美标准。
如果说小篆是“美书”,那么甲骨文和金文就属于“丑书”。
从此,“美书”和“丑书”就分道扬镳,各自发展了。中国书法史上呈现出截然不同、甚至相对立的两种书风。
甲骨文、金文和李斯峄山碑的小篆,都属于庄重场合的刻意书写。
先秦到汉代的日常书写领域,字体发生的变化更为剧烈。并且,日常书写体是反工整的,以追求书写速度为要而表现出逐渐的草化。
秦简、汉简和马王堆帛书
最早的手写墨迹,现在能看到的是甲骨文时期,有些写在甲骨上的字,金文时期的手写体没有遗存。战国时期,手写体的遗存才多起来,基本可以看到战国、秦汉时期的日常书写的全貌。
这一时期的日常书写,主要特点是“草化”,看得出当时的人们如同“赶作业”般的状态。
实际上,草书也是在战国时期出现的。下面这个就是当时的草书,后来这种书体被称为章草。
早期“草书”,后来被称为“章草”或“小草”
以上,如果以“工整”为美,那么这些日常书写都应被归类为“丑书”。
战国至汉代的日常书写体是“丑书”一统天下,甚至这种风格蔓延到庄重场合的正式书写。
以隶书为特点的汉代碑刻,几乎充斥着民间日常书写的“丑风”,只是稍有收敛而已。
其中以张迁碑为最。
汉代名碑《张迁碑》
幸亏有《曹全碑》为“美书”拉回一票。
汉代名碑《曹全碑》
总体而言,汉代无论日常书写还是正式碑刻,“丑书”都是主流。像《曹全碑》这种婉约流美的书风,尽管为数不多,但也勉强可以说明“美丑并行”的局面。
大家记住,从此,“美丑并行”就成为书法史上的常态,甚至包括“美书”代表王羲之、王献之的时代。
简短截说,经过钟繇的”楷化“发展到晋代,流美书风逐渐占据上风,尤其以王羲之和王献之的书法为代表,中国书法的妍美书风就确立了恒定的标准。
即便是王羲之时代,“丑书”依然张扬于世。大家看两个晋代的碑刻。
这是东晋的《好大王碑》和《爨宝子碑》。
东晋名碑《好大王碑》
东晋名碑《爨宝子碑》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些都是古代名碑,都要被某些人归为“没我孙子写得好”系列了。
王羲之身后的南北朝时期,北方的碑刻依然是“丑书”横行。下面是《始平公造像记》和《张猛龙碑》。
南北朝时期《始平公造像记》和《张猛龙碑》
与北朝像对立的南朝,则以王羲之开创的妍美书法为主流。
南朝宋薄绍之《行书宋给事中薄绍之书》
南北朝时期,可以说是“南美北丑”的书风大格局。
隋唐结束南北对峙的政治格局,实现南北统一,书风也开始融合。但隋代和唐初的皇帝,都痴迷南朝书风,所以整体上看是“二王”的天下。
对此大家比较熟悉,比如欧阳询、褚遂良,及后来的陆柬之、李邕等,尽管有自己的特色,但都以“二王”为底子。
直到颜真卿、柳公权的楷书出现,才打破了“二王”书风一统天下的格局。
颜真卿《颜氏家庙碑》和《祭侄文稿》
颜真卿的《颜氏家庙碑》与《祭侄文稿》,表现出与王羲之书风迥异的雄强、稚拙、宽博的书法特色。
实际上,颜真卿和柳公权的书法,都曾被称为“丑书”。
与颜真卿同时期出现了一位“吼书”大师,就是草圣张旭。唐代诗人窦冀诗曰:“忽然绝叫三五声,满壁纵横千万字。”
所以,有人以“吼书”来讽刺曾翔,但在书法家群体里会视为致敬张旭。
艺术是反流行的。越是流行的东西,艺术家就越抵制。这不是性格使然,而是对艺术个性的追求。
颜真卿初学“二王”,你看他的《多宝塔》,就有明显的“二王”痕迹,婉转流美一点都不少,用大众的说法就是“好看”。
但如果一味学“二王”,那就产生不了颜体,颜真卿也成不了一位书法大家。
所以艺术家对书法个性的追求,既是出于艺术本能,也是出于形势所迫。
到了宋代,书法家们同时面对着晋唐以来的妍美书风,与唐代颜柳的“丑书”,这不是两头堵吗?
所以,宋人的书法创新压力就更大。宋人采取的策略是,以“二王”为底子,从颜柳求风格。
于是,宋代四大家“苏黄米蔡”里面,除了蔡襄,其他三大家,苏轼、黄庭坚、米芾,都表现出轻微的“丑”态来。
苏轼、黄庭坚、米芾书法
苏轼的“石压蛤蟆”、黄庭坚的“死蛇挂树”、米芾的“东倒西歪”,也正是这些“丑态”,造就了他们的书法风格和历史地位。
宋代结束了“美书”、“丑书”各自为政的局面,而是将两者融为一体,形成鲜明的宋代书法特色。
整个元代,赵孟頫以一人之力把“二王书风”实践到王羲之以来的最高峰。元代书法,也基本是赵孟頫的天下。
直到元末杨维桢,才打破“二王”传统。这是杨维桢《真镜庵募缘疏卷》,看了是不是不太想骂曾翔了?
杨维桢《真镜庵募缘疏卷》
明代书法家更加放得开,看傅山的《杂书册》:
傅山《杂书册》
文徵明的七律轴《金陵中秋》:
文徵明七律轴《金陵中秋》
王铎行草《赠郝棫清诗卷》:
王铎《赠郝棫清诗卷》
明代书法家不仅要面对晋唐的书法成就,还要避开宋代书法家的创新路子,实在太难了。
而比明代人更难的,是清代人。晋唐书法高峰不可逾越,宋代以来的书法创新也成就巨大。
清代人创新的路子,也几乎被堵死了。
好在出现了一个转机,那就是大量古代碑刻陆续出土,为清代人提供了新的学习标杆。
清代主流书法家暂时抛开“二王”的路子,把目光转向魏碑、汉隶,甚至金文。
清代的隶书、小篆、大篆融合前人多种书体的笔法,都达到了有史以来最丰富的样貌。
比如邓石如、赵之谦、吴昌硕,他们的篆隶都做到融合更多书体的笔法,甚至魏碑技法也能写进篆隶去。
这种融合诸体的思路,使清代书法形成前所未有的独特风格。
尤其一些书法家将“二王”笔意融入碑刻书法,形成更新鲜的面貌。
比如赵之谦的行书:
赵之谦书法
这些书法都与“二王”书风拉开距离,形成稚拙、刚劲、粗狂的野蛮气息或童稚趣味。
郑板桥书法
金农书法
在这种风气下,颜楷也得到进一步的发展。谭延闿、华世奎、钱沣都是清代楷书大家,而他们的楷书又与颜真卿的楷书相比意趣更浓。
钱沣楷书
“二王”书法被淹没在清代异彩纷呈的书法海洋,成为各家书体里的偶尔点缀,作为养分被吸收,而不被作为面貌来呈现。
“二王”一路,经过赵孟頫、董其昌等人的继续发展,在明代发展出特别的一支,即“馆阁体”,标志着“二王”发展到极致的状态。
当代书法,本质上延续的是清代书法的路子,在篆隶方向本来有着很好的发展前景。尤其甲骨文书法的开发,为篆隶提供了新的养分。
但当代人似乎并不满足于此,一部分书法家追溯晋唐,走“二王”的路子,走来走去又落入宋代和明代书法家的窠臼里去。
近来历届国展,除了篆隶曾经有过辉煌,而行草不是米芾,就是王铎,总是走不出自己的路子来。
写得好是好,就是像别人。
当代书法怎么发展,这不是书法爱好者可以理解和考虑的问题。任何艺术的突破,都必须是行内人,尤其行内大家。
当代书法家是有史以来看到碑帖最多的书法家,是有史以来见证书法创新形式最多的书法家。正因为这一点,也是有史以来最郁闷的一代书法家。
曾翔,是当代书法家里最具创新精神的书法家之一。他以深厚的传统书法功力为底子,以开放的,甚至嬉戏的态度,把各种书体和技法游刃有余地当成工具。
下面是曾翔的一幅对联。在看过以上历史上的“丑书”后,是不是看着也还行了?
曾翔书法
至于王冬龄的乱书、邵岩的射书,在创新思想上走得更远。
严格地说,王冬龄是用书法技巧来表现文字之外的意象,而邵岩则是用墨法来表现书法之外的意象。他们都不再是书法家,而更像是用书法的笔墨进行新型艺术尝试的画家。
曾翔的书法或许还处于创新路上的一个阶段,并且也可能面临创新失败的危险,但他的书法所呈现出来的精神,依然在传统书法的范畴。
曾翔的尝试,是书法家的尝试。
“美书”很美,“丑书”不丑。真正丑的,是那些“恶书”。
比如:
以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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