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证“土豆烧牛肉”

文摘   2024-09-10 08:15   北京  

FOOD

     在中国八大菜系中未见有土豆烧牛肉这道“名菜”。

     中国菜讲究,以相声《报菜名》为例一口报出百道菜,“蒸鹿尾儿、蒸羊羔、蒸熊掌,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等了二十分钟报菜名,不见“土豆牛肉”。戏词中有“翠花上酸”,有“九转大肠满堂红”,《鸿门宴》中樊哙吃的不过是“生啖猪彘”,唯独不见有“土豆牛肉”。但无论中国的哪道菜,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都不如“土豆牛肉”名气大,它曾经入过毛主席的诗词曾在中苏两党大论战《九评》中正式登台亮相,作为赫鲁晓夫修正主义”的标志之一在全党全民中进行过大批判,口诛笔伐。那岁月,全中国六亿人口,没有几个吃过“土豆牛肉”的,但也没有几个不知道“土豆牛肉”的。“赫鲁晓夫土豆牛肉”不是因其“色香味”如何上等而声名鹊起,而是因为它是一道地地道道的“政治大菜”。

    且看毛主席在1965年5月写的《念奴娇·鸟儿问答》下半阙“借问君去何方,雀儿答道有仙山琼阁前年月朗订下三家条约还有吃的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什么菜能入毛主席的“法眼”?能入毛主席的诗词?似乎唯这道“土豆牛肉”。

    毛主席每一首诗词公开发表后,都引起家蜂起鸟儿问答”亦不例外,“土豆烧熟了,再加牛肉”亦有众注家,是先把土豆烧熟了再加上牛肉?还是先把牛肉烧熟了再加上土豆?还是土豆加上牛肉一块烧?是烧、炒、煎、炖?还是牛肉十八作?言家众众。但毛主席厉声喝道:“什么“三家条约”,什么“土豆烧牛肉”,“不须放屁!试看天地翻覆。”毛主席一语定乾坤。再无人敢提“土豆烧牛肉”。据说连北京饭店这样的饭店菜单土豆炖牛肉”,“土豆尖椒牛柳都悄然消失因为不再是道炒菜已然升华到是道政治大”。


    “土豆烧牛肉”盛名于中苏两党开论战扬名于九评”,主席念奴娇.鸟儿问答的典故即出于此那一代正成长红色季风兴起的前夜对政治尤为敏感,九评”几乎都是先听广播后找报纸,赫鲁晓夫修正主义有一大创举公开讲共产主义是什么?到了共产主义吃什么?他们公开嘲讽骂中国的社会主义已经贫穷到五个人合穿一条裤子一家人围着喝锅清汤他们显摆自己已经跨过共产主义的门槛,吃的是土豆烧牛肉”。“九评中集中火力批判赫鲁晓夫的共产主义标准论,批判他的土豆烧牛肉难道共产党人抛头颅洒热血,前仆后继,就为了一顿“土豆烧牛肉”吗?难道我们为奋斗的目标就是“土豆烧牛肉”所以毛主席才怒斥不须

    我们这代人,就是当年怀着激动的心,肃立在大操场聆听“九评”的那代人,也就是后来的“老三届”那代人,当时处在“反修防修的风口浪尖上政治上的萌动”,也引发了随“土豆烧牛肉”而“屁论”,同学们讨论,马克思讲共产主义的分配原则是按需分配,共产主义的生是上午打猎钓鱼下午看学习晚上讨论问题,但却没有共产主义社会吃什么喝什么这才是我最最心的因为我们从小学到中学可能还要到将来都被誉为共产主义接班人那个年代刚刚熬过节粮度荒”,作为共产主义接班人关心共产主义吃什么应是天经地义的事毕竟民以食为天”,共产主义恐怕也不会违背这条又有同学说列宁说过到了共产主义厕所是用黄金建这太有可能了物质极大的丰富,粪土当年黄金屋,但列宁也没讲讲餐厅是什么打造的,在哪样的餐厅里,该吃什么大餐才能配套?有同学讲,打仗那会儿,老一辈人讲,什么是共产主义?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真正上了楼,用上电灯,才发现此处不是共产主义。七嘴八舌,望梅止渴,终于有位同学讲到大家心痒处,他讲,赫鲁晓夫实在,一针扎在脉上,原来共产主义吃的就是“土豆烧牛肉”。从此,“土豆烧牛肉”有了一道响亮的“官名”,“赫鲁晓夫的土豆烧牛肉”。

    我们这群被誉为共产主义的接班人”,决定去尝尝“共产主义大餐”,去吃赫鲁晓夫的土豆烧牛肉”。那时候是年轻血性男儿放学骑车就”,莫斯科餐厅去了才知道排队都排到店门口了一水的中学生。进门厅前竟贴着一张告示”:此店没有土豆烧牛肉”。原来同学们都是吃那口吃完的同学们都抹着嘴满意地说笑着我们一人要了一份赫鲁晓夫的土豆烧牛肉”,其实就是一份罐牛肉都吃得山呼海啸吃得汁不留又把盘子里的红倒进罐里自制一个赫鲁晓夫”,那时那刻,觉得我们是离共产主义最近的人。回去的路上春风满怀讨论的主是共产主义的人真的很会生活,如果天天能吃上赫鲁晓夫的土豆烧牛肉也不枉一辈子共产主义接班人”。后来知道一个成语叫“唇齿留香”,“赫鲁晓夫的共产主义大餐真叫人回味

    1964年11月中国佛教协会主席赵朴初写出哭》,哭得真是撕心裂肺,一时“洛阳纸贵”,似乎人人都会“哭”两句。其中“某公”第三哭:“哭东尼,哭西尼,如今轮到哭自己”,有一句“秃头顶不住羊毫笔,土豆垫不满砂锅底。”从此赫鲁晓夫在中国有了个家喻户晓的“浑名”绰号:“赫秃子”,也再一次佐证了“赫鲁晓夫的土豆烧牛肉”。

    “土豆烧牛肉”到底源于何处? 

     1964年4月1时任苏共第一书记的赫鲁晓夫到匈牙利访问,去了工厂到了农庄访问布达佩斯赫鲁晓夫喜美食从他的外表也能看出来圆头胖脸大腹便便匈方招待他的一道菜就是匈牙利特色菜“罐焖牛肉”,其菜名中文直译叫“古拉西”匈牙利语叫“Goulash”。赫鲁晓吃得很满意,席夸夸其这也是赫鲁晓夫的风格,毫不掩饰,喜怒皆形于色,在谈到共产主义是共产党人为之奋斗的目标时,赫鲁晓夫指着这道古拉西十分意地说到了共产主义我们的餐上天天都会有古拉西当时随行的新闻记者就把赫鲁晓夫关于共产主义社会吃什么的这一伟大论述”报道出去新华社在接到前方传回报道后,立即发稿件准备在第二天参考消息上登出这毕竟是一条重大新闻据曾在新华社工作过后出任外交部副部长的王殊回忆当时稿件急于抢时效古拉西也好Goulash也好准确地用中文表达出来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据说当时几位编辑反复斟酌,其中有的编辑还在匈牙利吃过这道菜,说那不过就是土豆烧牛肉,一语破题,稿子中就定为“土豆烧牛肉”,谁也没想到这简简单单的“土豆烧牛肉”竟然成为中苏论战的一个焦点,“秃头顶不住羊毫笔,土豆垫不满砂锅底”,也让伟人斥之“不须放屁”。赫鲁晓夫被葬在“新圣女公墓”也没有被免去这顶“桂冠”,但《赫鲁晓夫回忆录》中并未着一笔一墨,仿佛不屑一顾,又好似天下本无事,何须自扰之。令人不得其解,一方口诛笔伐,批判得狗血喷头,铺天盖地;一方却杳然无声,处之若无,不当回事。秃头是秃头,毛笔归毛笔。现在看来,“九评”中确实已有了“文革大批判的气势”。“土豆烧牛肉”的知识产权是不是完全归赫鲁晓夫,现在看有些借题发挥,共产主义的餐桌上应该不应该有这道菜,能不能有土豆烧牛肉,人人都可以参加讨论。不能把人人都向往的共产主义社会吃什么作为一个禁区,人人都可以想往。“土豆烧牛肉”无罪。现在对赫鲁晓夫的评价,离“九评”中对他的结论离得越来越远了。但若有人要问,“土豆烧牛肉”本不是共产主义餐桌上的一道菜,那共产主义的餐桌上该有几道菜?都是什么菜?恐怕即使是“九评”的专家们也只能“王顾左右而言他。”但“土豆烧牛肉”的那道菜,无论是作为“政治大菜”还是防修防反的专用词,却长久印在我们整整一代人的心目中了。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去俄罗斯访问,写过一篇文章,《到了俄罗斯再告诉你》。其中讲到,当我站在俄罗斯冬宫沙皇的餐厅里,满眼尽是金碧辉煌,从餐桌到餐具,从装潢到摆设,无一不是金光闪闪,无一不是黄金宝贝。真应了《红楼梦》那句名言:“刘姥姥进大观园。”友人问我有何感想,我直言“忘了饥饿”。我在想,列宁是否来过此地?既然到了共产主义厕所都是黄金打造的,那餐厅呢?后来得知果然有纯黄金打造的马桶,纯黄金打造的浴缸,纯黄金打造的睡床,但那都不是共产主义,可见列宁和赫鲁晓夫都喜欢打比方。伟人也是人。我初到俄罗斯还是想“圆梦”,品品真正的“共产主义大餐”——“土豆烧牛肉”,见识一下真正的共产主义“神韵”。在友人的带领下,走进一间纯俄罗斯风味的餐厅,用中国话形容叫“满兴而来,败兴而归”,要“圆梦”谈何容易?连当年在“老莫”吃的“罐焖牛肉”的感觉也没找到,幸亏那家餐厅的俄罗斯伏特加够厉害,但寻梦的念头终未放弃。


    五年以后,终于有机会来到布达佩斯,有机会去追寻赫鲁晓夫的共产主义残梦,“赫鲁晓夫的土豆烧牛肉”,真正梦升起的地方。

    那家当年让赫鲁晓夫吃得眉飞色舞,心旷神怡的餐馆离布达佩斯不远,先沿着多瑙河而行,继而舍河上山,在山谷中曲回,抬头再现一弯清水,便到了。那家餐馆的匈文名字拗口难记,中国人给它起了个很悦耳响亮的名字:“共产主义餐馆。”原因很简单,苏共第一书记赫鲁晓夫曾专程来此吃过,有一道盛名远扬的名菜:“土豆烧牛肉”,中国人讲究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也,这地方选得好。这地方的土豆烧牛肉和莫斯科的土豆烧牛肉绝对不在一个“段位”上。使人情不自觉地回忆起几十年前在“老莫”吃的那一口,真要是每天餐桌上都能摆上这么一大罐土豆烧牛肉,也不枉做共产主义接班人。赫鲁晓夫堪为“活学活用”。

    吃完“土豆烧牛肉”,我们走出餐厅,在走廊上远眺,据说当年赫鲁晓夫就站在这里久久远望,一言不发,陪同他一起来的匈牙利社会工人党第一书记卡达尔小心翼翼地问他在看什么?赫鲁晓夫意味深长地说,我在远看共产主义的曙光……,这张照片曾高高挂在这家餐厅的大厅中央,直到赫鲁晓夫下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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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国卿







闲话烟雨
一身烟雨一席尘,一介书生一纸情,说未闻之事,听背后之语,与你换个角度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