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里尔是德国边陲古城,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两千多年的历史,在德国已然古老得灿烂辉煌。难得的是直至今天特里尔古城的街道、教堂、城堡、石桥,似乎还是古罗马时代的风彩,她曾经作过西罗马帝国的国都,有些像中国北魏王朝时代的国都洛阳,但洛阳的变化太大了,除了龙门石窟里的一尊尊石佛,北魏的的风格气场早已随岁月而逝。而特里尔仿佛依旧古老得那么凝重泰然。走在青墨色的砂岩石铺就的街道上,那上面还残留着古罗马军车的压痕,一座座尖顶的古罗马教堂的钟声,由近而远,那祈祷的晨钟曾唤醒特里尔的香梦;尼格拉城门始建于公元170年,大约在中国东汉年间,一副雍容华贵、雅然大度的罗马贵族状,当晨光从尼格拉城门穿门而过时,偶尔也会出现“金光穿洞”。而流过特里尔的摩泽尔河,被德国人称为母亲河,一河的鳞光,无波无浪,九曲水静,一河的辉煌。也有一句诗:“两岸无猿声,轻舟过古桥。”她可能还会再平平静静,无声无息,不装不扮地度过两千多年。但特里尔出了个马克思。1818年5月5日,卡尔·马克思就出生在这座古老的小城中。
那座纯石建造的灰白色的小楼,古朴得有些庄严,据说有三百年的历史了,似乎只有她听到过马克思坠世时的几声脆亮的啼哭,特里尔还是那么循规蹈矩,摩泽尔河依然那么沉稳平静地幽然而过。没有浏阳河的歌声,没有东方红太阳升的陕北民谣,也没有中国历朝历代诞生圣贤的“三岁诵诗,七岁作文,十岁提笔就倚马可待”。马克思似乎没有那么多惊喜,他有九个兄弟姐妹,那座普通得像二百多年前中国江南水乡徽式建筑的骑马墙内,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几乎没有人知道“马家”多了一个“卡尔”。马克思平常得就像特里尔城外一望无际的葡萄园中的一只葡萄叶,就像摩泽尔河中一颗披着晨光的水珠。即使在100年后,许多德国人都不知道卡尔·马克思就出生在德国,出生在古老的特里尔城里。
2018年在马克思诞辰200周年纪念日,中国为卡尔·马克思制作的高2.2米重2.3吨的青铜塑像,正式耸立在离马克思诞生的那幢古老的小楼不远的街道上,那应该是马克思五十多岁的形象,一脸浓密的大胡子,穿着厚重的大衣,马克思正阔步走在家乡的石头街道上。吴为山的大作。许多特里尔的市民都专程跑来看马克思,他们和马克思同住在一条古街上,望着同一幢尖顶教堂,听着同一种钟声,他们却不知道马克思究竟长得什么样,难道那位高大雄壮的男人就是卡尔·马克思?他真的长着那么英俊漂亮的大胡须?许多外国人都认真地观望马克思,一边低头阅读着马克思塑像的说明,一边仰头观看着陌生的马克思。来特里尔的中国人必做两件事,一是要和马克思合影,恭恭敬敬的,十分注意和马克思步调一致;二是要买两瓶特里尔的黑比诺葡萄酒,那上面有马克思的大胡子彩色头像,那是马克思最热爱家乡的标志,他从小就爱喝特里尔的黑比诺葡萄酒,且常常爱不释口。马克思对家乡的葡萄酒情有独钟,在他离开家乡后,常常怀念的就是这种黑比诺葡萄酒。每当马克思怀念他的家乡,思念特里尔时,他常常想起特里尔那满山满坡、一眼无垠的葡萄园,想起那收获葡萄的季节,尤其让他回味的是特里尔的葡萄酒。
特里尔是葡萄酒的王国,是葡萄酒的乐园。马克思自幼就在葡萄园中玩乐,就享受着葡萄酒的芳香。
特里尔是“鸡鸣三国”,眼观“三国”,酒香扑鼻三国的地方。跨过摩泽尔河,就是卢森堡,欧洲最小的内陆国,再往上游五百米,就是法国,而这三国弹指可到的空间,并无任何障碍、国界、标桩,全部是碧绿的葡萄园,一波接一波,一园接一园,葡萄的王国,摩泽尔河谷自古就是欧洲最好的葡萄酒产区,香溢三万里,著名的“雷司令”就出自摩泽尔河谷的酒庄,香飘三国是酒香。
离特里尔一箭之遥有一个挺神秘、挺文化的小村镇,叫申根,不知当年马克思去过没有,现在才五百多人,两百年前估计不足四百人,大小和沙家浜差不多,申根村小名气大,比特里尔名气大,比她所在的卢森堡的首都知名度都高。
1985年6月17日,德、法、荷、比、卢五国就在申根这个芝麻大点的小村镇上签署了一个公约。为了表示完全平等自主,不知哪位高人出的主意,五国代表坐在一条船上,船行到一段无主权的河面上,谁也管不了谁,自己给自己作主,签与不签完全自主,但共饮一瓶酒,五杯相碰,一饮而尽,喝的正是马克思老家的“雷司令”,然后签约,史称:申根协定。三十多年来,享受“申根协定”红利的人,知晓“申根协定”的人数以亿计。申根这个真正的弹丸之地的小村镇在欧洲几乎无人不晓,就是在遥远的中国,知道申根的人也比知道特里尔的人要多得多,虽然特里尔出了个马克思。
申根虽然小,她小得却不像麻雀,五脏俱全;申根人天生就嗜酒,相见、相欢、相聚、相别,皆以酒为媒,无论何时何地,甚至无论有人没人,孤家寡人,无论男女老少,一俱平等,都要喝起;中国人讲究,“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申根人讲究无论天如何,星如何,有事没事,必饮一杯酒。申根和特里尔中间完全是翠绿翠绿的葡萄园。中国人古训“血浓于水”。申根和特里尔的俗语是“葡萄青过绿草”。
马克思终身嗜好葡萄酒,但无记载他是几岁开喝,几岁成习的,看看马克思对饮酒的评价,对饮酒的自信,对酒文化的深解。
马克思在给他的亲家公佛郎斯瓦·法拉格的信中说:“衷心感谢您寄来的葡萄酒。我出身于葡萄酒产地,自己也是葡萄园主,自幼喜欢葡萄酒,所以能恰当鉴赏和品评葡萄酒。”马克思在这段信文中讲他出身于葡萄酒产地,他的家乡是酒乡,自幼喜欢饮酒,按中国人理解,小时候就喜欢喝“一筷子头”,那是因为有个喝酒的环境,大人喝酒时,用筷子头蘸一下酒杯中的白酒,往孩子嘴里一点,叫自幼喝“一筷子头”。马克思自幼喝的绝非一筷子头,一是他生活的特里尔不用筷子就餐,二是在他的故乡,喝酒如品茶,如礼貌,如问候,如递上名片。马克思的“酒史”肯定不短,所以他才自信满满,坦言能鉴赏、能品评葡萄酒,说明马克思不但善饮,且能品鉴,能喝出名堂来。马克思和他的亲家公讲得比较谦虚。中国有句老话: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没有金刚钻,敢揽瓷器活?马克思的酒文化的“段位”不低。马克思接着说:“我和马丁·路德老头一样认为,不喜欢葡萄酒的人,永远不会有出息”。马克思比路德更甚,他加上了一句:“永远不会有例外的规则。”马克思的“酒品”也上“段位”。
1867年马克思正为其伟大的著作《资本论》德文版第一卷的出版而焦虑奔波,他坐在从伦敦前往德国的轮船上,望着突然而至的大雨而默默地喝着一杯葡萄酒。那时候马克思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但其嗜酒的爱好就没有减。因为在当时,德国人把喝葡萄酒视作为一种“药疗”,就像中国人喝中药熬成的药汤一样,医生也要求体质弱有慢性病的人喝葡萄酒。马克思就曾经告诉恩格斯,他因喝酒身体获得了治疗。有一次马克思的女儿病了,马克思还向恩格斯要了两瓶葡萄酒,给女儿治病,这就是老一辈的德国人。这和老一辈的中国人不同,老一辈的中国人是“呼儿买烧酒,留客吃苦茶”。但那天马克思喝的也是“苦酒”,囊中羞涩加上心系《资本论》,马克思下决心,一旦《资本论》第一卷出版,他一定要醇酒至酣,用中国人的话说叫不醉不归。马克思饮酒也是择友而酣,他曾和恩格斯“狂饮一次”,导致大醉,醉卧不起。马克思和恩格斯不但是志同道合的同志,也是亲密无间的“酒友”。马克思和恩格斯通信中,有四百多处讲述葡萄酒的事,谈论过二十多种葡萄酒。从法国葡萄酒到德国葡萄酒,从英国的雪莉酒一直谈论到苏格兰的威士忌,马克思家乡的“雷司令”。那是一种行家的评述,经济学家的论述。不止一次地由酒的生产谈到资本的流程。正是马克思在他即将出版的《资本论》第一卷第十三章中,在阐述“生产时间”时,就用葡萄酒在酒窖中的发酵和存放时间来说明“资本处于生产过程的全部时间并不必然是劳动时间”。中国研究酒文化的人,很少钻研《资本论》,而马克思的这一理论,恰恰从理论上奠定了年份酒的市场价值。
每逢马克思和恩格斯相见,必有说不完的话题,饮不尽的酒。恩格斯常常有备而来,他会给马克思带来1848年法国波尔多酒,1813年的“沙托——马尔高”酒,即波尔多五大酒庄之一的玛歌酒庄的好酒。
恩格斯了解马克思,两个大胡子心灵相通。恩格斯经常给马克思寄葡萄酒。如1862年2月他在信中说:“今天给你寄去一个木箱,内有八瓶波尔多,四瓶陈年葡萄酒,二瓶雪莉酒……”可以想象,当马克思接到寄件时的高兴心情,酒的魔力。
据说有人在马克思铜塑像前置放了一杯斟满的葡萄酒,有人懂马克思。2008年我在伦敦马克思的墓前瞻仰,献上了一束鲜花,写过一篇祭文《给他深深鞠一躬》,如果哪一天有幸再去特里尔,我一定在马克思雕像前斟满两杯葡萄酒,一杯是黑比诺葡萄酒,一杯还是黑比诺葡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