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球趣事

文摘   2022-01-20 21:13  


梁实秋先生曾为老北京人划出过一个标准,“试金石”就是看喝豆汁儿,喝一碗热气腾腾的滚开的豆汁。往碗前一伸头,一股浓浓的,酸不劲儿的、馊不劲儿的怪味扑鼻而来,呛得“生人”受不了。老北京人喝豆汁儿,讲究豆汁滚烫,烫得端不起碗来;喝必须俯首贴碗,沿着碗边转着圈“吸溜”着喝;讲究要出很悦耳的“吸溜”声。老舍先生也说,皇城根儿下的老北京人喜欢“吸溜”那一口儿。


离梁先生、老舍先生说的年代过去半个多世纪,没有人再用喝豆汁“吸溜”不“吸溜”来检验你是不是北京人,但五六十年代在北京“玩”过没有,也似乎也有条铁律,那就看你那个时代“玩”过弹球没有?通俗地讲,就是趴在地上弹玻璃球。弹球之所以能吸引那么多半大小子着迷似地玩,它的确是那个时代,最具有时代特色的“赌博”,只要“博”一次,犹如人下江湖,难以全身而退。那时代,哪个小子的裤兜里、书包里不装几颗玻璃球?有趣的是,什么运动几乎都男女平等,有男性运动,必有女性运动。但唯有弹球,让所有女孩离开,“不带丫头玩”。


弹球是不是中国“小屁孩”发明的无从考证,但是德国人让弹球作为一项运动的确有据可查。2015年7月18日,德国举行了第20届弹球锦标赛。共有来自德国全国各地的26支队伍参赛,今年可能是第25届了,慕尼黑、巴伐利亚、布来梅都获得过冠军,彩车游行,啤酒畅饮,欢腾劲儿一点不比世界杯足球少。


德国人玩的弹球比我们玩得要简单和单纯,估计趣味性和博弈性都不如当年中国玩儿得神仙,德国弹球锦标赛是比赛弹球进洞,看体育新闻网站上发的比赛照片是“五瓣梅花”洞,像梅花瓣一样的五个小洞之间的地方是相等的,选手在距离洞二十五码远的距离用手握玻璃球往洞中弹,以弹的次数最少,最先进洞为赢。然后就是欢呼喝啤酒。当然比赛的规则还很多,附有互相可以把其它对手的玻璃球击远,同时进洞还要加赛,玩得也是风生水起;看弹球比赛的人一点不比观看高尔夫球赛的人少,有一点是和中国玩弹球的法则一样,只有男子锦标赛。



看看五六十年代北京弹球运动多么波澜壮阔,多么五彩缤纷。


参赛的人数、年龄不限,只限性别。弹球比赛分两大类,一种叫“进洞成仙”,一种叫“清锅”。弹球一般用玻璃球,最标准的就是商店里曾经卖过的“花心玻璃球”,就是“玻璃球跳棋”上的各色玻璃球。洞也和德国人比赛弹球用的赛洞一样,五瓣梅花洞;不同的是离这五个洞大约十五六米处还有一个“神仙洞”,五洞进完才有资格进“神仙洞”。进了“神仙洞”,才能由凡变仙,手中才有“杀人权”,才能弹球击杀其他人,被击中的球则被淘汰,而被击中的玻璃球则作为博弈品被胜者斩获;如果“连中三元”,斩获者就获得“不死身”,虽再被击中,也不被斩获,“玩主”一脸牛气,仿佛刚刚刺倒一头600公斤斗牛的斗牛士。


开赛是极公平公开的。互验要弹的球,不是标准玻璃球不带玩,球太破旧无权赛。然后在十四五米远处划一道横线,每个“玩主”往横线处弹,谁弹出的玻璃球离横线最近,谁先开弹;越横线为负。另一种玩法叫“清锅”,先划一个长方形的“锅”,一般长为两尺多,宽为一尺多,“玩主”把一个玻璃球放进“锅”里,然后按弹球的规则,比出谁先谁后,谁是老大老二,一直排下去。比赛开始,赛手可以直接在横线处把手中的球向“锅”中的球弹射,如一球命中,且被弹杀出锅,那个球就归你,还可以继续弹,有本事可以一球“清锅”,像斯诺克一杆清盘一样;但如果自己的球“陷”在锅里,惩罚是二选一,要么罚一颗玻璃球,从兜里掏一颗放在锅里继续比赛;要么就被直接淘汰出局。说得简单,当年玩得真可谓兴致勃勃,专心致志,甚至忘乎所以,废寝忘食,什么功课,什么回家,什么都能忘记。也真有高手,十四五米远,一球弹出,直取“红心”,弹无虚发,激起一阵阵惊呼。曾见一高手在距离二十米处,把玻璃球径直弹入“神仙洞”中,劲不大亦不小,不左亦不右,“神仙洞”一般都修得前高后低,上坡进洞难,下坡进洞更难。玻璃球顺坡下洞后,会自然而然地“涮洞”而出,激起一片惋惜声。一般会弹两三次进洞已属不易,直接一弹进洞,那劲儿拿捏得多准,真得有“卖油翁”的功夫,一点不亚于高尔夫球场上打一个“信天翁”。高手在民间,高手在“玩主”。这样的“玩主”要到德国去,估计一弹平德国。世界上球类比赛,弹球可能是最小的球,中国人玩小球一绝。但愿也能推动大球。




1968年,北京中学生浪迹社会已然三个春秋了,“大院文化”、“胡同文化”自由生长,各种“民间比赛”风起云涌。记得在55中曾经就举行过十几个大院和胡同的弹球比赛。那场面也够壮观的,55中大操场上摆满了自行车,一群群“啦啦队”和参赛的选手都各自找地方“热身”“练手”,一阵阵欢呼夹杂着一声声口哨声、熬是热闹。比赛的奖品是一盘七色的玻璃球跳棋,红花瓣心的,白花瓣心的、蓝的、黑的,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比赛还是老套路、老规则。北京城当年是分东富、西贵、南穷:北贱的,各有各的行情,唯有弹球的法则都一样,似乎并无人统一规定。


细节省略,最有意思的是清一水的男儿国,清一水的男儿欢呼,直朴得有些粗野;“啦啦队”都瞪大双眼,拼命呐喊,那小小的玻璃球鬼使神差地,不紧不慢地,缓缓地、绅士般地,爬上坡,又似乎扭扭捏捏地迈着青衣花旦的台步往“神仙洞”中滚,渐渐地滚到洞沿儿了,马上就要进洞成神仙了,成冷面杀手,但却幽灵似地停了下来,“啦啦队”齐声唤:冲—冲,冲啊!我——操——,地地道道的,京白京韵,京腔京味儿的国骂。如果玻璃球真的如愿以偿进了“神仙洞”,“啦啦队”亦齐声唤:好,好啊好!我——操——。高手在民间,玩主有玩主的乐,民间有民间的文化。



那场颇具规模的弹球活动,最后因为上山下乡运动而销声匿迹。仿佛只有在老知青的回忆中才偶尔提到,但德国人却玩起来了,真要能让两国的弹球国手一起赛赛,相信会特有情趣。


闲话烟雨
一身烟雨一席尘,一介书生一纸情,说未闻之事,听背后之语,与你换个角度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