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年轻时的人生目标:“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何为而立?孔子当时的想法是拥有一辆车。车在春秋战国时代,不仅仅是财富的代表,更重要的是地位的标志,高车大马,标志乘车人必显赫尊贵,许多级别不到的贵族,终其一生都不能享受到车的待遇。诸侯国中每逢“大事”“大喜”必有君王车驾在众车相随下在国都大道驰骋,“大丈夫当如是也。”公子王孙,高宅豪门之前并无上马石、拴马柱,而是看谁家的“停车场”有多宽、多长、多大。孔子三十岁而立之年过去了,并不见车之踪,只能“逆目而送之”。羡慕渴望之情可见一斑。
孔子与车有缘,苍天不负孔子的车之情。孔子有位学生,其学业在孔子三千多弟子中名不见经传,但这位学生出身名贵,豪门贵族,他亲自向鲁国的国君鲁昭公提出要去东周王都学礼,鲁昭公欣然同意,而孔子作为他的礼仪老师当然应该同行,从鲁国国都曲阜,到东周国都洛阳,何止千里?学生有车乘,而老师却无车行,于礼不轨,且孔子也是代表鲁国而去,步行千里,风尘仆仆也有失鲁国之威,于是由鲁昭公开恩,亲自赏给孔子一辆马车。孔子心花怒放,多年的夙愿一夕实现,孔子真可以怀疑人生了。要知道数年后,鲁昭公被内乱所祸,不得不逃亡去齐国,也不过带车五乘。孔子为支持正义,反对逐君篡权,毅然决然选择和鲁昭公一起流亡齐国,出逃齐国时,孔子所乘的还是当年鲁昭公赐给他的那辆马车。
孔子对车之重视超出我们的想象,不但视若珍宝,关键是视若其品德、知识、威望、地位的象征,失之则穷乞,拥之则贵人。见之有车,则下阶而迎,见之步行,则昂而无视。孔子一日不见其车,则一日心绪不宁,车乎,重于“泰山”。
《史记》中记载,孔子“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颜回,颜子渊当为其首,最优秀、最广博、最杰出;颜回深得孔子钟爱,孔子比颜回大30岁,颜回死时方40岁,正值英年,不惑之年,孔子之悲之痛可想而知,白发人送黑发人。孔子的另一位学生颜路请求他卖车以葬徒,孔子极其悲痛,但在万分悲痛之际,果断地回绝了颜路的请求,直言道:“以吾从大夫后,不可徒行也。”车绝不能卖,因为我已经是一名大夫也,怎么能够卖掉乘车步行呢?大夫必配车,无车不大夫,孔子七十一岁才跻身于大夫行,如无车步行,谁识此大夫?大夫有何脸面,讲生命之轻,礼仪之重,故曰:车乎,重于泰山。
孔子乘的是什么车?当然是鲁昭公赐的那辆。在公元前518年鲁昭公24年,应该是一辆“御车”,从君王库里推出来的“高级车”。从此孔子“寸步不行”,以车代步。这种春秋时代的马车,是独辕两轮马车,车辕是架在两马中间,每辆车要由两匹马拉,此乃士大夫之礼,孔子享受的高级待遇,虽颜回之死不挽也;再往上,诸侯四驾,天子六驾,国之礼也。即使是大夫车也还是有区别的,显赫的大夫,官居职位的士大夫的马车是“两牡”,即一色的公马,且车上配有铜銮铃,马辔头上有铜饰,车是分檀木车、枣木车、榆木车,估计孔子的车不会豪华到士大夫“顶配”,马也不可能是两匹“牡马”,很可能是一辆“素车”,但孔子的车也需要一个“驾驶员”,驭者是跪蹲在车的右侧,双手持缰,右手还夹着一只马鞭。孔子应站立在车的左侧,也可以坐在车的左面或右面的车梆上。孔子身高“长九尺有六寸”,司马迁谓之“长人”,有人计算过,合现在尺度论,应高二米多,比姚明高半头,孔子这么高,坐这种马车恐怕不会舒服,没想到他能为了保持身份,“有派”,坐这种马车能周游列国。有一张清拓汉碑帖《孔子见老子像》,老子、孔子均从身后的乘车上下来,双方以礼相见,分明表白,二位均属有车阶级,从拓本上看,两人的车是属于同一级别,皆有“御夫”,拥有专业“驾驶员”,在春秋直到战国,驾车是需要持证上岗,要有“驾驶证明”,如果违反“交通规则”,连续四次无照驾驶,按秦《除吏律》:要被处罚做一定的徭役。孔子、老子的车都不大,春秋时期士大夫的标准车型,上有车棚,按汉碑上的孔子身高与身后的乘车相比,按比例,孔子的乘车连带车上的棚高度应在2.7米至3米之间,以孔子那么高大的身躯,要“挤”上身后这辆乘车,一定吃力,挤上也憋屈。但其驾马,皆高大健壮,应为两匹“牡马”,说明孔子在不断“进步”,也说明孔子、老子的社会身份不低,皆士大夫也。
孔子对车的看重,也是因为其“奉礼”。“克己复礼”,礼为尊,为上,而孔子教学六艺为上,礼、乐、射、御、书、数,御排在第四位;在西周时做官,要能御、会御,否则难登大雅之堂。六艺不通,不能为士大夫,后礼乐崩坏,才逐渐被“改革”,到春秋战国发展为有御夫驾而士大夫乘,但车是不能少的,你可以不乘,但须有车相随。自从与老子见面后,对孔子的影响颇大,孔子常常临车答客难,似乎更增加他的权威性,孔子往往要以“吾闻老聃曰:”开场,一片雅静,明白了,站在车上,有高人一头的感觉。地位决定权威。孔子也是第一位开篇读语录的人,讲老子的语录,语录也有助于权威。
孔子从公元前497年开始到公元前484年,周游列国,14年间,几度风险,几遇不测,但孔子始终对车不离不弃,最艰难时也从未想过卖车度难关。就是因为有了那辆属于他的乘车,孔子才能游历卫、陈、曹、宋、齐、郑、蔡等国,传播他的礼数,宣传他的理念,才使他的声望“破鲁而出”“闻达于诸侯”。
孔子重视车,因其知晓车的历史,据说他曾在杏坛之上讲述过车。车起于商,商之后期已有两匹马的驾车,再高级到四匹马驾车。商之时,车首先被用于战争。国之大事,礼与戎。兵车的出现,使战争开始升级。《史记·周本纪》记载,牧野之战,周武王兵力为“戎车三百乘,虎贲三千人,甲士四万五千人。”兵车上阵,商纣王军队被冲散,随之崩溃;商纣王逃回朝歌,自焚而死。
到西周时期,战争的规模越来越大,对战车的要求也越来越高,兵车皆四马为驾,速度更快,冲击力更大。《诗经》中说:“戎车既驾,四牡业业。”这时期驾兵车的军马已然必须是牡马,健壮的公马。战争对兵车的倚重也越来越大。兵车成为决定战争胜负的决定因素。兵车是一个国家强盛的主要标志,犹如我们现在的GDP;一个大国强国要拥有兵车数百乃至千乘,而像齐、楚、秦、晋这样的超级大国,拥有的兵车总在三千辆以上。公元前707年,周桓王率领蔡、卫、陈等诸侯国讨伐郑国,双方出动数百辆兵车战斗,那将是一片多么开阔的战场,方知“战场”是由“车场”演化而来的。在之后,秦晋、晋楚大战都是出动千余乘战车,这种大规模兵车相战,数千辆兵车格斗,是史无前例的,可惜古代的军事家没能详细记录,解剖分析。战车的使用是冷兵器时代战争的一个飞跃。左丘明记“曹刿论战”中有一句经典,“吾视其辙乱,望其旗靡,故逐之。”说明在鲁庄公十年即公元前684年,兵车已成战争的主力军。说明孔子的祖先已经把车辆的运用和技术、战术的应用几近登峰造极了。
司马迁在《史记》中多次记载士大夫乘车,如在《廉颇蔺相如列传》中说蔺相如为避免与廉颇内斗,有意躲避他,望见廉颇,“相如引车避匿。”在《刺客列传》中,荆轲刺秦王,临作生死别后,“荆轲就车而去,终已不顾。”绝非骑烈马而去。车乃一种政治、官职、甚至权力(缺)的标志。这种士大夫乘车礼仪一直延续下去,直至西汉,那时,孔子已然高居人师之高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