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中最大的鱼类是鲸鱼,鲸鱼也是鱼类中最聪明的,它懂得如何有尊严地去死。鲸鱼的大脑会告知它,生命就在旦夕,于是鲸鱼就会悄悄地离开鲸群,独自游走,直到最后,垂死的鲸鱼会积聚全身最后的气力,拼其性命跃出水面,它会看最后一眼蓝天大海,然后再坠落海中。这时候有游船经过,人类以为鲸鱼在欢欣雀跃地撒欢游戏,其实那是鲸鱼在做其一生最后的告别。在溅落海中的那一瞬间,它已然死亡,直接沉入海底。鲸鱼的另一种死亡是被杀而亡。它的全身上下,几乎无处没有“索命”的藤壶。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像一座游动的“骨塔”,“白色的骷髅塔”,甚至会堵满它的排泄孔,呼吸道,鲸鱼平常在海中拼命跃起,然后重重地摔下来,溅起数十米高的激浪,那不是鲸鱼在“玩水”,而是它唯一能阻止藤壶生长,自救生命的一招;它甚至不惜碰撞船只向人类求救,帮它清除一下那些要它命的藤壶。藤壶厉害,有海中魔鬼之称。鲸鱼非正常死亡的唯一一种状态就是静静地沉入海底,窒息而死,它实在受不了藤壶的折磨,从游不快到游不动,从吃不饱到饿成僵尸,它的选择是和折磨它十几年的魔鬼一起死亡,用人类的咒语讲,死了也要拉上几万个藤壶当垫背的。鲸鱼在海洋怕谁?怕海洋魔鬼藤壶。
一只五百公斤的大海龟,已近“龟精”,它被藤壶折磨得欲生不得,欲死又不得,它全身完全彻底被藤壶盘踞霸占,没有人能算清有多少个藤壶,它的身体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硕大的“骷髅球”,从头到尾,包括它的肢鳍,全部镶嵌满了藤壶,如同“蜂窝”会游动,四肢鳍完全嵌满了藤壶,它连头都动不了,既缩不回去,也伸不出来,完全被藤壶卡死了;因为每一个关节,每一处空间都挤满了那种魔鬼,没有给海龟留下一分一厘的活动空间。这只被“海洋魔鬼”折磨了近一百多年的大海龟只能在痛苦中等死。幸运的是这只奄奄一息、已经司命之所属的大海龟被人救上船,要知道三个人用了整整十个小时才把海龟身上盘踞多年的藤壶家族清理干净,真可谓“脱胎换骨”的“改造”,因为许多藤壶已经深深长进海龟的骨肉里,几乎连成一体。藤壶的生命力、附着力极强,就是在海边海浪搏击下的礁石,都长满了层层密不透风,间不离疏的藤壶,使整个、整片礁石都改变了颜色。把所有临海的礁石摧残、欺负得面目全非、体无完肤,成为藤壶的世界。
藤壶为何有海洋魔鬼、海洋杀手之称?因为它无所不在,无坚不摧,无所畏惧,无往不胜。即使是人类的船只,无论大小,其船底皆有一层密密麻麻,严严实实,数都数不清的藤壶;即使是螺旋桨上,也会被藤壶无情地占领,毫无顾忌地繁殖,每当休渔或轮船进坞修理,第一个任务就是清除那些能要了渔船生命的“魔鬼”。在船坞中被铲除下来的藤壶会整卡车地运走。连最现代的军舰也不例外,进船坞修理时,会有专门人员用专业工具清除“魔鬼”;尤其是对于潜水艇,附着在其外壳上的藤壶对电波有一种特殊的反映,会使潜水艇暴露在电子荧光屏上,“魔鬼”简直就是“杀手”。达尔文能对藤壶研究8年,并且有500多页的研究成果,可见“魔鬼”之魔力。
让人觉得好奇的是,在打捞起的“南海一号”南宋沉船上,长满了藤壶,800多年了,有些长在南宋瓷器上的藤壶,经过若干代的繁衍和进化,其外壳的色泽竟然呈一种青瓷蓝的光泽。
魔鬼有时候并不狰狞,就像蒲松龄笔下的妖魔鬼狐。藤壶看上去是那么漂亮雅致,文致彬彬,它个头不大,长相秀雅,天生一副美人胚子,极像含苞欲放的玉兰花,在阳光下端详藤壶,它那石灰石构成的外壳,呈现一种半透明的中国瓷的光泽,让人纳闷和不解的是这种沉稳的光耀并不是单一的青色、白色或淡灰色,它竟然是三四种颜色的同时拥有,一溜是淡青色,一溜是青白色,一溜是灰橘色,一溜是白红色,像烧瓷窑中高温烧制时顺着瓷胎自然流淌下来的彩色;在本来是灰白色的瓷胎上留下的一道道彩色流痕。藤壶的个头不大,大小就像玉兰花,当它需要生长时,它那含苞欲放到“花瓣”会微微张开,这时候,从“花蕊”处会伸出六只到八只长长的橘黄色的细小“花蕊”,每根“花蕊”都长着两排像牙齿一样的柱头,这种随着水流流来摆去的“触手”会散出一种甜甜的滋味,当水中的浮游生物经过藤壶布置的天罗地网时,美丽就变成残酷,它们就会被轻易地捕捉到,然后“花蕊”会弯曲下来,轻柔地把浮游生物送进口腔。海洋中再现“守株待兔”,一切都是那么静悄悄的,一切都仿佛是在舞蹈,藤壶是大自然的“杰作”。
藤壶也是“魔鬼”的“杰作”。它愣能吸收海水中的二氧化碳和钙合成了石灰石,且能分泌出极强的粘和力,一旦粘上,无论是鲸鱼、海龟、蚝、鲍,还是船底、礁石,它都会牢牢吸住;一旦吸住就牢不可破,终身不动,除非鱼死船沉,礁石崩毁。这种“魔鬼”的“魔力”无所畏惧,也无所不能,海洋中没有任何“克星”,“魔鬼”可称“无法无天”。一旦招惹上它,终身难逃。
藤壶是节肢动物。海洋中的海蟹、龙虾都同属节肢动物,长相凶猛,但“克星”也多,像海狸、章鱼吃这些节肢动物如食“扁食”,但对藤壶皆敬而远之,藤壶是“大王”。
藤壶是“魔鬼”还在于它是雌雄同体,但必须是异体受精,繁殖交配期间,雄体会伸出比“藤壶”本身还长的“输精管”把精子送到异体的雌性排卵管处,让人感到吃惊和吊诡的是像大拇手指那么大的一只藤壶竟能排出十几万甚至几十万的受精卵,这些受精卵会在海洋中自行孵化,一旦碰上“东西”,就立即粘上,立即成活,立即健康成长,势不可挡,深深扎根一辈子,终身不动。如果有再深地追问就必须去问达尔文了。
中国人主要是沿海的福建和广东人,他们在研究怎样才能把藤壶送上餐桌,吃藤壶的历史没有明文记载,但总有十几辈子了,“把魔鬼送上餐桌”是最根本的办法,就像上海人热衷于吃“毛蚶”。也有外国人证明这条原理。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澳大利亚的飞行员杰克曼被日本飞机打下海,当他醒过来时,千挣扎,万努力,终于漂到一片礁石上。他已经奄奄一息了,望着蓝天,他在想是先被饿死?还是先被渴死?他想起战友讲过的一个故事,有个沉船的海员落难后只抱着一块船板在海上漂流,他面临着同样的预测,是先被渴死还是先被饿死?他选择是绝不等死。他发现破船板上有几颗钉子,他就把钉子拔出来,用牙齿咬弯,然后再拔下自己的头发,接长,拴在钉子的后面,再用牙齿咬下自己胳膊上的一块肉串在钉子上,就俯在船板上钓小鱼,果然如愿,他就靠这个办法愣在海上生活了十数天,终于等到了救援。但杰克曼没有船板也没有钉子。他也看过《鲁宾逊漂流记》,但杰克曼没有一棵草,没有一滴淡水,连粒土也没有,他真是一无所有。他在等待死亡。在朦胧之间,似乎在生死之隙,他的生命突然发现周围尽是绽开的蔷薇,那一片片高昂的淡橘红色的花蕊,一片片正迎着波浪绽放,那是上帝在招引他。他拼出最后一点气力从水中拔出那一片片“花蕊”,塞进嘴里,当他咀嚼第一口时,他兴奋得几乎跳起来,因为嘴里齿间是一股股淡淡的腥甜味,而不是又苦又涩的死亡味,他半卧在水里,不住嘴地在吃“花蕊”,那简直就是在吃生蚝,上帝又给他一次生命,直到三天后,搜索的飞机发现了他。战后,他写了一本《战争回忆录》,他跪在那片荒礁上,一次次祈祷,是上帝又给了他一次生命。杰克曼错了,是“魔鬼”又给了他一次生命。当战争结束,他回到家中时,他没有忘记上帝,也没有忘记“魔鬼”,他把一块从那个荒礁上带回来的一片藤壶恭恭敬敬地摆在上帝的面前,它难道真是上帝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