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株待兔,世之无人不晓,一个“耕者”的怪梦。竟然二千年未醒,仅仅39字的梦境,却给梦者醒者留下无数的科学的猜想和哲学的奥秘。后人言文之贵也,字字如珠,言惜字如金,方知皆不如韩非子也,因为这39字就出自先秦百家韩非子之手。我们提倡写短文言之有物,二千年再未见有如这39字之文者。
查韩非子档案,此公子乃能人,怪人,异人,亦狠人。先秦法家集大成者也,法家之帅。秦之所以能荡平关东六国,建立统一的中央集权帝国,指导秦之治国理政思想的理论基础恰是韩非子的法家思想。商鞅、申不害、吕不韦皆是对韩非子法家思想的学习、继承、实践、发展。韩当为法家之本,余皆为其末。秦始皇对韩非子的评价一言以蔽之:“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秦始皇服过谁?视天下之人不过掌中之灰,唯独敬服韩非子,且服到死而无恨。此数典不忘祖也。但韩非子并非师之为法,成之于法。他竟然是儒家的反叛者,饱学而去,深悟而叛。此公子出自韩国,与后世汉初天下第一良相张良皆韩之“怪才”。学的是孔孟之道,师从儒学大家荀子。荀子,大儒也。曾任齐国“稷下学宫”之“祭酒”,是中国乃至世界上最早最大的官办高等学府之院长,荀子历任三届,登坛主讲儒家之学。韩非子即其门徒学生,且学业优秀,饱学之士也。但韩非子并非像子贡、子路、子渊从一而学,终成儒家,而是饱学,后又致力于法,韩非子认为治国治民成就大业,非儒之一法,非仁、义、礼、智、信,应探索更实用、更唯物、更见效、更能成就大业的治国理政之路,韩非子毅然背儒求法,选择了法治。韩非子独辟蹊径,终成大家,自立一派,成为法家之帅。从那时那刻始,韩非子的一言一行皆“为法而呼,为法而辩”,其寓言数百则,皆为立法而鼓噪。像脍炙人口的《自相矛盾》、《老马识途》、《郑人买履》、《滥竽充数》、《讳疾忌医》等等。韩非子的寓言短小精悍,篇篇耐读,读而不忘;绝无一字拖累,更无一言多论。言其匕真投枪当如是也。与庄子寓言相论,庄子寓言乃文学大作,哲学经典,“意出望外,怪生笔端”,突发奇想,别有洞天,飘逸洒脱,汪洋恣意,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幽默讽刺,几近尖刻。庄子的散文寓言,天下无双。
韩非子不同,韩非子的寓言不飘不扬,不超不逸,皆有所指,且一针见血,入木三分。以《守株待兔》为例,皆政治寓言,暗含杀机,为其法治主张鸣锣开道。可以说韩非子是阴谋文学的鼻祖,要么不言,言则有指。《守株待兔》就是其代表之一。
《守株待兔》,韩非子布下千年待解的难题。守株待兔“兔走触株,折领而死”是不是这位“耕者”傻人做傻梦?天下人皆以为然,“兔不可复得,而身为宋国笑。”惹得全国人都笑其傻。韩非子未笑,哲学讲透过现象看本质。之一,有没有守株待兔的?田中有棵树,就有兔子往上撞,且撞得小命呜呼?一场“傻梦”。难道真是兔虽死而梦不醒?之二,即使有一只这样缺心眼,不长眼的傻兔子,难道还真有“后继者”?再“触株”,再“折颈”?难道韩非子真有灵威?
非洲有一种尼罗鳄,每年河水暴涨时,它们都会准时聚集在河道的狭窄处,张大嘴一动不动,任凭河水从它们的齿缝中穿过,当有鱼不请自到时,它们就会闭上嘴,把鱼吞下,再张开嘴等下一拨鱼,直到吃得几乎游不动,“守河待鱼”。北美的棕熊也有一种“守河待鱼”的本能,站在河水湍急礁石上,张大嘴等待着;北美鲑鱼为产卵会逆流而上,跃出水面,高高跃起的大鲑鱼有的正巧落在棕熊的口里,逮个正着,鲑鱼绝不会畏死而止,相反会前仆后继,视死如归。
印度有一种田鼠会“守株待猴”,当一种长得像栗子一样的坚果在树上成熟时,田鼠会成群地蹲在树下,企盼着猴子的到来,因为猴群一到,会树摇枝动,高悬树梢的果实就噼里啪啦到掉到地上,田鼠不费吹灰之力就满载而归。
沙漠炎热,变色龙会“守株待虫”,当昆虫为躲避炎热爬向枯枝下的阴影时,变色龙静候,伸口用长舌一卷,完成“守株待虫”的全部动作。有一种沙漠蜘蛛是“守沙待猎”,挖一个小小的沙坑,蛰伏在坑底的沙下,只等昆虫从沙坑的边上跌落下来,无论那只昆虫怎样挣扎,就是爬不出去,因为沙子极松软,爬上去就会滑下来,只等到昆虫力竭,蜘蛛才绅士般爬出来就猎。
在非洲东部的塞伦盖蒂大草原上有条河,其名为马拉河,每年五月在马拉河上都要上演一场数百万只食草动物惊心动魄的渡河大迁徙,这也佐证了韩非子的《守株待兔》。每年的马拉河上都会上演同一场生命的杀戮。因为整条河流中的鳄鱼都早早地等待着这场盛宴,当然还有草原上的狮子、鬣狗等食肉动物都在守河待猎,无比焦急、无比饥饿地等待着“撞株而亡”的“傻兔子”。方知自然界,世界上比“傻兔子”还“傻”的动物何止千百?每次强渡马拉河造成的践踏、拥挤、撞碰而死在渡口的角马、斑马等迁徙动物,远远高于丧生于食肉动物之口,两者根本就不成比例。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就在这个“死亡渡口”不足二百米就有一个平坦顺畅的渡口,但那些迁徙的动物却直往“死亡渡口”上挤,去拼,去不顾生死,这很像《守株待兔》,田中有株,偌大的田野,一株孤零零的树长在那里,一向机警灵活的兔子竟然能直向孤树碰撞而去,瞄都瞄不那么准,射都射不那么正,而兔子却一头撞去,撞得正巧,撞得正准,鬼使神差,此乃可信?马拉河的“死亡渡口”上的成千上百的尸体就是铁证,至死不悟。不但如此“愚蠢”,如此“傻兔子”,明年亦如此,年年亦如此。“守株待兔”甚至是一条不可违背的魔鬼定律。因此才有那么多“守株人”,才有那么多坚信必有复者来的狮子、鬣狗,直至成群成片的秃鹫“坐以待毙”。守株待兔不但可能,且必有复得。守株待兔告诉世人一个“歪理”,不用付出代价,不用付出成本,不用付出劳动,就能有收获,世上就有不劳而获的守株人,何以让宋国人耻笑?
韩非子的“守株待兔”的哲学定理从N个角度反复证明,不但世之有“傻兔子”规律,亦有“傻守株人”存在,且世世代代,这才有“张网以待”、“坐享其成”、“靠天吃饭”、“祖上积德”、“福从天降”、“点石成金”、“变废为宝”、“福人自有天命”,直至“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等等,不信,请看中国历史上“守株待兔”的经典成例。
孙膑与庞涓之战也是写进教科书中的。孙膑用围魏救赵之术打败魏军之帅庞涓,庞涓率魏兵败走马陵道,孙膑令军士在马陵道伐尽树木,只留孤零零一株高树,令去其树皮,在树干上写有“庞涓死于此树下”,然后令军士埋伏四周,“守株待兔”,只等“兔”到树下,万箭齐发,庞涓果然死于树下。“兔走触株,折颈而死。”不是“宋国笑”而是“韩非子”笑。韩非子笑,是笑世人都道兔子傻,然非兔子傻,是人傻。
三国时期有一智杀,即诸葛亮射杀曹魏大将张郃,诸葛亮在今天天水市秦州区西南木门村设计,要杀尾追的张郃大军,因木门道险要,诸葛亮令蜀军伐去两旁树木,“守株待兔”,只留一棵大树,亦让军士刮去树皮,写下六个大字“张郃死此树下”,命军士持强弩埋伏,张郃必到,必要临树下观,千弩齐发,射死此“兔”,果然如同庞涓,历史重演是因为规律在前。不能笑“兔子傻”,亦不能笑“宋耕者傻”,傻者背后必有高深奥秘。
英国科学家牛顿根据万有引力计算出太阳系天王星外还有一颗行星海王星,曾引起“宋国笑”,近乎“守株待兔”,但果然让牛顿“守株”而得“兔”,180年后,天文科学家根据牛顿万有引力定律终于发现了那只“傻兔子”,发现那颗“遥远的海王星”。
英国人霍金,他发现“黑洞”正张洞以待衰老至死的恒星,其论文有近十多万字,归根结底也可归结到“黑洞”在“守株待兔”。那颗比太阳还要大6000多倍的衰老的恒星,仿佛自投罗网,宇宙之大,其大无限,这颗孤独的恒星自由遨游的空间何其大,大到近乎无限,犹如在一片广阔无垠的大田中,只有一株树,兔子却不偏不斜,在万分甚至几十万分之一的空间和几率中一头撞在那棵孤树上。天下无奇不有,天上亦然。那颗硕大的恒星在无限大的宇宙间也是不偏不倚,正好“撞进”了“黑洞”中,激起了天大的“雾气”,可以说是天文版的“守株待兔”。
如果是定律必然有其普遍性和统一性。韩非子亦然,亦不能逃脱“守株待兔”的必然。春秋战国时期有两大“怪才”,出山不凡。之一为百里奚,虞国大夫,思想家、政治家、阴阳学大家。虞亡被俘,千方百计逃亡至楚,秦国得知其为人才,用五张黑毛羊皮以一个奴隶的价格从楚国换回百里奚,史称“五羖大夫”,百里奚果然厉害,辅佐秦国图治图强,开疆修政,称霸西戎。另一位就是韩非子。韩非子也典型,饱学满腹,尽是治国良策,谁知韩国国君却只顾左右而言它,不是治国强兵之明主。天下之大,诸侯国之多,何必一棵树撞死?《守株待兔》只用四个字,“兔走触株”,兔因何走?为何不走他方非触株而去?想起《卡萨布兰卡》一句经典台词,实际上也是《守株待兔》的潜台词,“世上有那么多的城镇,城镇有那么的酒馆,她却走进了我的。”“兔子”不言,“宋耕者”不言,韩非子亦隐而不言,实为情也、势也、偶然也。秦王得知韩非子非一般人才,是打着的灯笼也难寻的高人,便请韩非子使秦,想当面请教,秦王政与韩王不同,野心更大,也更务实。韩王不允,并不放“兔”。秦王狠人也,相信实力武力,竟然派兵攻打韩国,出兵之名就是逼“兔”撞“株”,让韩非子使秦,虽路有千条,对于韩非子,脚下的路只有一条,非撞“株”不可,此乃势也。
韩非子到秦正是英雄有用武之地,与秦王相谈法家理论,讲法、术、势三者的结合;讲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讲法家治国、治民、治臣;强国、强兵、强势之术,讲如何加强君王集中制,直到把秦王政讲得昼夜不息,韩非子把法家治国的理论提高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是秦国建立专一的、强大的君主专制的帝国的理论基础。按说这次韩非子找见明主,可以大展宏图了。但人才万万千,谁能料到在秦国的谋臣权臣之中竟然遇上了他在稷下学宫的同学,同为荀子弟子的师弟李斯,这犹如韩非子所言:“田中有株”,其株犹如李斯。李斯亦狠人、毒人、小人,终于把韩非子“整”进监狱,又下毒要了师兄的命。逼韩非子头撞田中株折颈而亡。未遭“宋国人笑”,却让天下人惋惜。而韩非子临死前悲哀,以为“身为天下人笑”。谁能想到他的《守株待兔》的最后一句竟然是“兔不可复得,而身为宋国人笑。”呜呼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