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篇章讨论毕巧林身上的二元性。
无独有偶,《当代英雄》的世界,也有二元对立的双重性。
两个世界如同水火,分庭抗衡。
俄罗斯民族也存在着双重世界。
乌拉尔山脉一分为二,以左是肥沃的东欧平原,以右是西伯利亚地区。它的国徽是双头鹰,左顾右盼,摇摆不定。
自19世纪彼得一世改革以来,西欧派与斯拉夫派便争论不断,俄罗斯受到东西方的双重影响,必定会存在自我身份认同的障碍,既是西方,又是东方。
《当代英雄》中的两个世界
两个世界分别是《贝拉》(Бэлу)中的东方世界和《梅丽公主》(княжна Мери)中的西方世界。
两个世界都以女孩为标题,以毕巧林对她们的追求为主线。
抛开剧情不说,设计非常巧妙。女性通常更能代表民族性格,男性在哪个世界,都大同小异。
毕巧林是链接两个世界的特殊存在,他并没有成为两个世界的有机组成部分,无论哪个地方都是异邦人。
在高加索,毕巧林被认为是一位地地道道的俄罗斯军官。
在皮亚季戈尔斯克,毕巧林被两次当成切尔克斯人或哥萨克人。
在东方世界,他被认为是西方人,在西方世界,他被认为是东方人。
这种矛盾性,与俄罗斯文化本身相得益彰。俄罗斯在东方被认为是西方,在西方被认为是东方(久而久之,俄罗斯自称“北方”)。
回到水火二元论上。
东方是火,代表温暖、炙热的世界。贝拉、卡兹比奇和他的马,都与“火”息息相关——“火辣辣的眼睛”“蹄子踢得火星直冒”。
以皮亚季戈尔斯克为代表的西方社会,则是一个“水世界”。毕巧林刚到五峰城,就发现这片温泉小镇上,俄罗斯贵族们每天都喝两杯矿泉水,很多推动性剧情也在井边或河边展开。
在蒙莱托夫的规划里,火是积极的,水是消极的。
在毕巧林眼里,东方比西方真诚得多,不像西方人,只爱衣服。
东方世界——野蛮少女
东方世界的主体是西北高加索山脉沿岸的少数民族——契尔克斯人(Адыгэхэр),信仰伊斯兰教。
契尔克斯人盛产美女,远近闻名,让各地王公垂涎欲滴,热那亚商人和美第奇家族经常光顾契尔克斯海岸,甚至衍生出一个专有名词——“Circassian beauty”。
相传,人类学家布卢门巴赫定义人种时,将白种人定义为“高加索种”, 就是对契尔克斯人的偏爱。
契尔克斯人喜欢舞蹈,B站上有跳舞的视频,名为苍鹰天鹅之舞,我看了,非常好看。
回到文本,契尔克斯王爷长女的婚礼上,毕巧林第一次遇见贝拉,她是主人的小女儿,约莫十六七岁的女孩,走到毕巧林面前,跟他唱起歌来。
“她确实长得美:身材苗条,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活像山上的羚羊,能一直看到您的灵魂深处。”
贝拉的美,绝不在于她的羚羊和黑炭般的眼睛。她能够彻底热情而无私地去爱,这种爱更多基于本能冲动的吸引,真正的爱情只能出于本能,经过二次筛选后,便会面目全非。
贝拉带着特有的尊严,默默地拒绝佩乔林,对他昂贵的礼物漠不关心。尽管她后来坦白,她对毕巧林一见倾心,但她仍然希望,自己的自由选择权能得到承认。
直至临终前,贝拉一刻也没有忘记毕巧林。她对他至死不渝,甚至为自己不是基督徒感到悲伤,生怕灵魂不能在下一个世界与毕巧林相遇。
当然,这种“高贵的野蛮人”(Noble Savage)神话饱受弊病,直至现在,支持者和反对者都能针锋相对,历史上卢梭和狄德罗就分庭抗衡过,这个命题太大了,我不想展开讨论。
当然,我是始终相信,野蛮人、少数民族或者无产阶级身上,必然有一种更为本真的美或率真,与之相比,西装革履的老爷们身上散发着恶臭,卖弄风情的名媛们又多么让人恶心。
除贝拉外,契尔克斯的男人——卡兹比奇的形象也颇为生动,他骄傲、固执、对金钱漠不关心,看重自由、勇气和战争壮举,非常爱他的宝马黑眼睛,纵使给他千金,也绝不愿意换。
“在黑暗中听见有匹马在沟岸上跑,打着响鼻,嘶叫着,蹄子得得地敲着地面。我听出是我的黑眼睛。果然是它,是我的好伙计!...从此以后,我们就再没有分开过。”
毕巧林用计骗走“黑眼睛”后,卡兹比奇把枪砸得粉碎,身子扑到地上嚎啕大哭,嘴里嘟囔着“乌罗斯人坏,坏透啦!”。
《当代英雄》出版二十余年后,沙俄帝国采取一系列军事行动,对契尔克斯施行种族灭绝,近百万契尔克斯人被屠杀和驱逐,真的坏透了!
蒙莱托夫有灵在天,一定会感到耻辱。
西方世界——衣服
在皮亚季戈尔斯克,我们能看到由军官、贵妇和上层社会组成的全景图。
衣服是西方世界的中心!
西方世界里,人们关注的不是一个人本身,而是他的衣服,以衣服(社会地位)作为判断价值,异常肤浅。
西方世界的价值判断的标准是“衣服”,一个人的高贵与否、价值高低由其“衣服”衡量。
当毕巧林第一次抵达玛苏克山麓附近的五峰城后,遇到的第一件趣事在于:外省地主们(相当于土豪)以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前来温泉的年轻人们,试图为他们的女儿谋求一个好婚事。
“彼得堡的外套式样使他们眼花缭乱,但他们一看出我佩着普通军人的肩章,立刻又鄙夷地转过身去了。”
这段描述显得妙极了,毕巧林对此见怪不怪。
“当地权贵的太太们...对军服不太在意,她们...常常在有号码的钮扣底下发现一颗火热的心。在白色的军帽下面找到一个有教养的头脑。”
西方世界的男性,唯衣服论,对衣服马首是瞻。
西方世界的女性,会试着寻找衣服底下的心灵美。
女性就可爱在这里!
倘若男性身上披的衣服太过单薄。
她们会惋惜被迫放弃,却愿意翘首以待,暗送秋波,有时她们会抛开成见,勇敢投怀送抱,有时则不会。
男人喜欢诽谤女人物质或肤浅,真是臭不要脸!
事实上,女人远比男人更懂心灵美(绝非善良、老实等寡淡无味的品质)。
这与她们所处的世界有关。
女人更接近日常生活世界,男人则受到符号和意识形态世界的浸染,早就腌入味了,满脑子都是利益交换。
当然中国女人除外!
你问我为什么这么笃定,这就是文明古国给我的自信。
《梅丽公主》有非常多关于衣服的描述,我举一个最为典型的,即格鲁希尼茨基的兵士制服,可谓贯穿整个章节。
当毕巧林以犀利、不矫饰、活泼、自由和幽默的言辞自然吸引来梅丽公主的注意力,以至于迫使梅丽承认她所有的追求者都“无聊透顶”的事实。
(在我看来,这就是生活的常态,你往人群里抬眼一望,所见之处,几乎都是无聊透顶的家伙。他们天真地相信此乃生活所迫,变得富有后,自己能够焕然一新,殊不知这就是普通人最大的悲剧。)
梅丽公主说出一个例外——格鲁希尼茨基,“当然,他不属于无聊的范畴”。紧接着毕巧林以一种残酷的方式,恰到好处地扼杀住已经萌芽的爱情:“但他在不幸的范畴……”
公爵小姐说,她相信这位身穿兵士外套的青年,是因为决斗被降级为兵士的。等毕巧林以旁敲侧击的形式,道出格鲁希尼茨基就是兵士的事实时,她难掩对英雄的失望。
“他是个士官生?…”她很快地说,接着又补充说:“我还以为...”
事实上,格鲁希尼茨基对衣服极为在意。
当他真正升上军官后,再不愿意穿着兵士的衣服示人(军官衣服尚未做好),他宁愿穿着金碧辉煌、繁重矫饰但不合身的制服,也不愿意穿那件“一辈子被人瞧不起的兵士外套”。
这就是西方世界人类的典型写照,也是中国人的典型写照。
END
毕巧林更接近东方人,他的怪异之处,正好就是东方世界的特点。
他坚定而勇敢,永不停息的思维,意志坚强,做事绝不怕艰难险阻,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达成目标,比起衣服,他更在乎衣服下那颗跳动的心脏。
因此他不被西方人所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