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问洛阳隋唐史学会,过于强调史实,必定扼杀文艺!

文化   历史   2023-08-23 11:53   浙江  

上周我写的“扒一扒状告《长安三万里》的洛阳隋唐史学会,是不是正规的学术团队”一文,虽然在公众号上阅读不多,但在其他平台有较大反响。

我发现,我无意间卷入了洛阳和陕西的争端,首先声明一下我本身不是陕西省和河南省人,与这两个地方没有任何利益瓜葛。

当时写这篇文章的理由在于:我认为文艺作品没有义务完全遵循史实。

逼问文艺作品不真实的行为非常离谱,肯定不是专业学者所为!

于是,我就扒一扒那个所谓洛阳市隋唐史学会,发现其会长及主要负责人王恺,果真不是专业的历史学者,不过是一个中学语文老师!

更为重要的是:会长王恺本身就是一个狂热的洛阳文化拥护者和爱好者,具有明显的地域优越感,甚至写过《洛阳:武则天出生地》这种窜改历史的文章。

洛阳市隋唐史学会维护历史是幌子,维护洛阳才是真想法!

评论区不少人以“维护历史”为理,对我进行反驳,甚至认为我收了某些基金的赞助。

迷惑言论大全  /  我在某平台文章的评论区

我今天就对历史题材的文艺作品,究竟需不需要忠实史实写一篇文章。

过于强调史实,必定扼杀文艺
无论是在学术、媒体还是公共话语中,对历史文艺作品的准确性评议成为了焦点所在。每当历史剧成为新闻报道的焦点,历史学家似乎总会被追问:其内容是否忠实原史?
作家与电影制片人往往不得不与其直接交锋,回应公众的审视和质疑。
他们被要求在文艺作品中追求尽可能真实的史实,历史小说中紧锣密鼓的注释和参考书目,历史电影中完全契合史料的服化道,竟然成为历史题材文艺作品价值的唯一准绳
几乎所有评论家,都将这种对“史实”的追求,视为历史题材作品卓越的标志。
公众对于历史题材作品真实度的热烈讨论,也揭示了一个事实:事实与虚构的融合时,人们往往更注重前者。
不可否认的是,“史实”在历史文学作品中至关重要,但不应成为衡量作品价值的唯一标准。
但是,过分强调“史实其实是一种阉割行为,极有可能扼杀赋予此类作品情感和主题深度的创作自由。正是在事实与虚构之间,在历史遵循与艺术诠释之间取得了微妙的平衡,历史文学艺术才能真正引起读者的共鸣。

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服化道  /  剧照
历史题材的准确性和真实性
无论重要与否,历史文艺作品都试图展现出一个逝去时代的风貌,其真实程度无疑是衡量价值的重要准绳。
首先需要区分历史文艺作品的“准确性”和“真实性”
1. “准确性”(accuracy):即历史文艺作品是否符合基本史实,能否真实反映某个时代、某个人物或某一事件的公认事实。
2. “真实性”(authenticity):一个更加细腻、丰富且充满主观色彩的概念,是对文本或影视能否建构一个自洽世界的考验,基于观众的感性认知。
“准确性”在一定条件下是可量化的,即将文艺作品描述的细节,与史料及相关研究的记录逐一比对,即可判断出此作品是否准确可靠。
“真实性”却复杂得多,其不限于对历史的精准模拟,更多基于文艺作品对细节的生动描绘。不仅涉及观众在阅读或观看时的感受,还涉及他们能否捕捉到特定历史时期的精髓。
阅读能打动人心  /  插图
真实性如同一阵清风,穿越不同文本、文化甚至不同心灵,带来难以言表的共鸣,哪怕与已有的历史证据有所偏离和冲突,只要能够打动人心,就是一部能带来真实感的好作品
反之,历史文艺作品即使在史实上巨细无遗,对某一具体历史事件的描述完美无瑕,与广泛接受的史料毫无差错,也有可能因叙事等问题而缺乏真实感,难以令人信服。

其原因在于:历史文艺作品中的叙事,并不仅仅是对过去的事实性描述。当作者选择塑造故事的细节时,他们实际上正在进行一种“解释性”和“创作性”的叙事,带着独特的价值观和理解,将过去以全新的方式呈现给读者。

如果观众只固守于历史的表象,如具体情节、时间和地点,那么他们极有可能会失去更深层次的历史解读和思考。

公众对《长安三万里》的争议,就是典型的例子。

历史作品重在反映时代精神
莎士比亚的历史剧就是“准确性”与“真实性”之间微妙平衡的最好例证。
虽然莎翁在他的历史剧《理查三世》(Richard III)、《亨利四世》(Henry IV)或《裘力斯·凯撒》(Julius Caesar)中,对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的描写与史实并不一致,但它们往往因其情感的真实性和对人性的深刻剖析而流光溢彩。
《理查三世》虽然从严格意义上讲并不“准确”,但不可否认其创造的戏剧效果却“异常真实”。历史上的理查三世并不像戏剧中塑造的那样是一个公开的恶棍。其诡计多端的篡位者形象与其说是准确的历史记录,不如说是都铎王朝宣传的产物。
莎士比亚抓住了政治阴谋的本质、不受制约的野心的腐蚀作用以及道德妥协的复杂性。观众阅读《理查三世》时并不是在上历史课,却感受到了人类野心、背叛和权力复杂性的分量。
布鲁托斯伏剑自杀  /  插图
《裘力斯·凯撒》虽然以普鲁塔克《希腊罗马名人传》等资料作为情节的基础,但莎士比亚对事件、人物和时间顺序进行了完全自由的发挥。
布鲁图斯(Brutus)、卡西乌斯(Cassius)和马克·安东尼(Mark Antony)等英雄人物的动机可能不完全符合史实,但却让人感觉真实可信。该剧触及了忠诚、野心和民主的脆弱性等永恒的主题,在任何时代都能引起观众的共鸣。
在他们那一群中间,他是一个最高贵的罗马人;除了他一个人以外,所有的叛徒们都是因为妒嫉凯撒而下毒手的;只有他才是激于正义的思想,为了大众的利益,而去参加他们的阵线。他一生善良,交织在他身上的各种美德,可以使造物肃然起立,向全世界宣告,“这是一个汉子!”
《裘力斯·凯撒》安东尼评价布鲁图斯
最优秀的戏剧绝不会宣称自己是历史的精确复制品,而是剧作家站在自己时代的高度对历史的全面诠释。它们大概率会对“准确”的历史有所偏离,却捕捉到了那个时代的精神、本质和情感,达到超越单纯事实的“真实性”水平。

诗性特权

我确实同意,历史文艺作品中的细节必须经过精心构思,以保证其符合逻辑,不能过于离谱。

但我们也必须明白,文艺创作者不是历史教师,首要职责不是普及史实!

就算历史普及和道德教化确实是文艺创作者不可推卸的高尚使命,也但不应成为其唯一使命!

现在已经是新时代了,艺术的自律性应该被给予尊重,不应依附特定机构等利益,不应作为意识形态的工具,也不能被政治宣传和道德教化功能束缚。

若我们过于苛求历史小说或历史影视剧遵循某种“义务”或“责任”这类的大词,那么人民大众喜闻乐见的文艺作品将很难发展繁荣,其原有的活力与创意也会被过度的束缚所耗尽。

《红色娘子军》  /  宣传海报

文艺创作者不是历史学家。他们没有义务追求历史的绝对真实性,因为他们手中持有的是“诗性的特权”(poetic licence)。这一特权允许他们为了保证剧情的连贯性、为了满足情节的需求,在可接受的范围内对历史事件进行一定的修饰、缩减或填充。

当然,有些人拿日本某些文艺作品美化战争来反驳这一观点,但我认为这种情况属于极端,与《长安三万里》对历史的合理创意是完全不同的。

只要文艺创作对历史的调整保持在公众可接受的范围,如未对正面的历史人物造成诽谤、避免历史虚无主义情节、不伤害民族和文化情感,那么这样的调整是完全可以被容纳的,根本无伤大雅。

电影不是历史纪录片

如果隋唐史学会要以未证实的“李杜相逢在洛阳”,以及电影未提及洛阳来批判《长安三万里》,实在显得有些过于苛刻,甚至可以说是魔怔了。

李白一生游历过很多地方,在中华大地上留下不少传世诗篇和典故。要在一部电影中完整展现李白的生平,无疑是非常艰巨的任务。

为什么李白去过的其他城市,没有站出来表示抗议,偏偏洛阳隋唐史学会要来充当跳梁小丑呢?

李白足迹图  /  网络

电影制作方选择聚焦于特定的城市或时期,只是为了让故事更加集中、更加生动。我们应当理解并尊重电影制作者的这种选择,因为他们的目标是呈现一个既有深度又富有情感的故事,而不是纯粹的历史记录。

我们完全可以相信《长安三万里》并不缺乏真实性。历史文艺作品真实性的评估,远远超越了“具体事实”的层面——特定的时间、地点或具体事件

《长安三万里》中角色所处的环境、其穿着、日常习惯和使用的语言等元素上基本合理的,电影中那些细微的背景细节、情境的独特绘制,以及对盛唐气象的生动描绘,塑造出一个引人入胜的历史画面。

END

如果你能看到这里,就应该能理解在历史题材的文艺作品中,“准确性”和“真实性”这两个概念,提供了一种独特的视角,让我们明白为历史文艺作品的工作远不止于为事实上色,他们更是在为过去的事件提供一种独到解释。

最后,再强调一下,喜欢自己的家乡并没有错,但通过逼问文艺作品为什么没有展现自己的家乡,质疑文艺作品的真实性,进而扣上一个“不尊重历史”“历史虚无主义”的帽子,实在过于魔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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