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时代也像洛可可时代一样,将幸福视为最高任务,追求乐趣而非信念。 《忧郁的皮埃罗》背对着狂欢的人们茫然站立,他非常清楚欢乐背后的空虚。 我们觉得他可怜是因为我们也感受到了同样的空虚,像皮埃罗一样,我们也必须戴着适当的社会面具微笑生活。 一旦转身,我们也会面临到同样的忧郁和孤独。
它不仅作为一个艺术流派,更像一种精致的生活方式,受到年轻女孩的推崇。
鉴于很多讲解洛可可的文章都流于表面,我试着从以下几个点抓,尝试抓一抓洛可可的精髓所在:
无用、焦虑、享乐、精致、肉欲
究竟何为洛可可?
无用
洛可可诞生于摄政王时代。
之前的国王是著名的太阳王路易十四,他耗费巨资修缮凡尔赛宫,晚年发动战争,导致国库空虚,继位的路易十五年仅五岁,无法亲自治理国家。
摄政王奥尔良公爵菲利普一世(Philippe de France)将政治中心从凡尔赛转移到巴黎。
虽然国王仍居庙宇之上,但绝对君主制的威严,却已荡然无存。
贵族阶层迅速崛起,宏伟的宫廷文化就此结束,从此不再有支持大规模、宏伟的巴洛克风格的赞助人,致使艺术风格也随之改变。
最初这个艺术风格,尚不被叫做洛可可,而是被称为“gout Moderne”“gout du temps”或“pittoresque”来指代。
直到1842 年,它才被正式收录在法国学院辞典中,源自用于装饰的卵石(Rocaille)和贝壳(coquille),意为无用之物。
像其他艺术史术语一样,最初这个词是贬义词。
艺术史家咒骂它是专为上层阶级娱乐和享乐的奢侈艺术,缺乏精神性,纯粹是装饰性的艺术。
这是对洛可可的批评,也是洛可可最大的特征。
焦虑
脸上涂满白粉,头顶蓬松假发,镶有蕾丝和丝带的服装。
1984年电影《阿玛迪斯》(Amadeus)中的莫扎特(Wolfgang Amadeus Mozart)外表华丽,甚至过分且不自然,笑起来特别轻佻,生活淫乱奢靡。
洛可可风格的艺术就像莫扎特早期的音乐一样:轻盈、活泼、华丽,在严肃的人眼中可能看起来如此不道德和庸俗。
经过17世纪的科学革命,牛顿揭示了由物理定律支配的宇宙,这里不存在神的位置。
神明消失之日,便是人类彻底自由的真正开端,既然没有来生受难的恐惧,趁短暂此生,交由享乐和快感支配,寻欢作乐,岂不快哉!
但要做到真正的享乐,谈何容易?
上帝不在场,皇帝也不在场。
人类无法证明神的存在,不代表神和来生真的不存在,经验也在时刻变化,今天认为自己知道的事情,明天可能被证明是假的。
洛可可时代,随时伴随着惶恐,生怕遭受不忠带来的惩戒,心神不宁和焦虑不安无时无刻不在笼罩。
《阿玛迪斯》中的莫扎特,内心是极不稳定的,每当欢快音符停止,狂欢派对结束,他独自回到家后,总会感到心里空荡荡的。
逼迫和庇护人类的“天父”不在,他必须独自承受生命的一切。
洛可可风格的艺术就像莫扎特一样,是为那些感受到对未知世界的不安和恐惧的人们所创造的。
享乐
洛可可无需动脑、简单轻快的享乐艺术,旨在消除焦虑贵族的倦怠,来对抗趋于道德化的伦理艺术。
贵族需要安全明亮的虚幻世界,洛可可艺术就缔造出美轮美奂的“不安灵魂的避难所”,为那些想要摆脱现实,轻率生活的人们,提供一种与苦行僧完全相反的生活方式。
这种艺术的象征性图示是宴会(Fête galante),作品通常以田园为背景,描绘享受盛宴、音乐和恋人。
虽然大家都知道它子虚乌有,但人们还是逃避到那里。
杜博斯神父非常清楚地看到,艺术乌托邦不仅可以提供逃避无聊的方法,而且还可以创造一种幸福,这种幸福是无痛而轻松。
真正的幸福需要日日夜夜的努力换取,真正的激情需要刻苦铭心的经历换取,灵魂最敏锐的感觉往往是痛觉后豁然开朗的愉悦,代价总是太大,而且很有可能不能持久。
让-安托万·华托(Jean-Antoine Watteau)试图在无父的虚拟世界铭刻真实。以下是他的杰作《前往基特拉岛的朝圣》:
据传说,基特拉岛是海沫中诞生的维纳斯首次抵达的地方,也是维纳斯崇拜的中心,华托选择这里作为爱情欢乐游戏的场所。
白天岛上充满了音乐、舞蹈和爱的低语,画家却选择秋天黄昏作为画中的时间。
夕阳染红了岛屿和大气,欢乐的时光已经结束,每个人都必须踏上归途,重返现实。
一对恋人似乎忘记了时间,在维纳斯雕像旁耳语着爱情,但他们也不得不很快停止爱的行为。
华托以优雅、精致的方式展现了生活的快乐,同时也提醒人们,这些都是虚幻的,就像夕阳一样很快就会消失。
爱是虚无的,快乐是稍瞬即逝的。
但那又如何,哪怕是瞬间的快乐也足够美妙。
精致
洛可可不需要崇高、力量、威能和野心,拒绝英雄、悲剧和宏大叙事,转而拥抱喜剧和幽默,甚至于“小”这个词也风靡一时。
洛丽塔女孩经常会将洛可可比作欧洲宫廷的奢华生活,但实际上,它更接近于小资情调:
自然、简单、美丽、宁静、爱。
巴洛克的代表是路易十四的凡尔赛宫,是“朕即法律”的无上威严,洛可可放弃宫廷,拥抱城市、联排别墅和城堡。
最能代表洛可可情趣的诗人丰特奈尔(Bernard Le Bovier de Fontenelle)写道:“最安全的就是依靠简单的快乐,比如平静的生活、社交、追逐、阅读等。”
与我们今天所说的小资精致生活,别无二异。
伏尔泰的情妇夏特莱夫人(Émilie du Châtelet)的话更为直白:
“得到幸福,就必须摆脱偏见,保持品味和激情,才会容易产生幻想,我们的大部分快乐都因幻想而生,失去幻想的人,约等于生命走向终结…除了获取高强度的感觉和愉快情感外,别无他事可做。”
肉欲
华托略带忧郁的画作,在当时并未获得巨大的人气,空虚的人们更倾向于寻找直接作乐的画作,不想直面快乐的短暂。
弗朗索瓦·布歇(François Boucher)用符合他们需求的画作获得了人气,他的主要客户是自由主义的宫廷贵族和新兴富豪。
《戴安娜出浴》显然是为了取悦他们的视觉。
画中描绘女神戴安娜,为了证明她是狩猎和月亮的女神,画中有箭和新月形的头饰。
这幅画并没有传达与女神相关的任何神话故事,女神比巴洛克时代更瘦,更年轻,更加性感和妖娆。
女神之名,不过是画女性裸体的借口罢了。
让·奥诺雷·弗拉戈纳尔(Jean-Honoré Fragonard)的《秋千》,展示了当时艺术主要顾客的品味。
一位年轻女子在秋千上荡来荡去,裙摆飘扬,向躲在灌木丛中的情人投掷鞋子。男子与女子交换目光并笑着,而她的丈夫则一无所知地推着秋千。
画作代表当时公然盛行的恋爱风气。
弗拉戈纳尔的画作虽不道德,但画面尤为可爱和轻快,爱情是坦率的感性,没有任何形而上的暗示。
小说家克雷比隆(Claude Prosper Jolyot de Crébillon)的放荡小说中写道:“你对一个女人说三次她很漂亮,这就足够了;她第一次相信你,第二次感谢你,第三次通常会奖励你。”
狄德罗在《百科全书》撰写的文章《享乐》(Jouissance)中将 volupté 视为不受控制的快乐体验,理性成为本能的奴隶,而生命得到彻底的满足。
狄德罗不相信一夫一妻制的基督教爱情,能够控制性快感的自然冲动,不涉及肉欲的柏拉图精神恋爱根本不可能存在。
纯粹的肉欲,就是对柏拉图恋爱的最佳反抗,压抑已久的快感就此释放出来,足以点燃整个巴黎夜空。
洛可可世界里不存在拘泥于礼数的贵族夫人,取而代之的是柔媚、轻佻、顽皮地朝你微笑的漂亮女孩,笑靥如花,伸出完美曲线的腿,将你勾入水乳交融般的爱欲。
恋人暗自宣誓将自己奉献给彼此,永葆“既不犹豫也不悔恨的真实灵魂”。
END
洛可可的精神内核并不统一。
布歇的感性画作和弗拉戈纳尔的轻佻游戏,与华托的画作截然不同,他们只是享受没有神,国王也名存实亡的社会,彻底的享乐没有政治理念,也没有灵魂的安息之处。
这一点与我们的时代相通。
我们的时代也像洛可可时代一样,将幸福视为最高任务,追求乐趣而非信念。
华托显然更加深谋远虑,他看到那个时代潜在的不安和忧郁。
《忧郁的皮埃罗》背对着狂欢的人们茫然站立,他非常清楚欢乐背后的空虚。
我们觉得他可怜是因为我们也感受到了同样的空虚,像皮埃罗一样,我们也必须戴着适当的社会面具微笑生活。
一旦转身,我们也会面临到同样的忧郁和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