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当代英雄》——它不是在寻找幸福,也不想从幸福身边逃亡(三)

文化   文化   2024-03-24 17:05   浙江  


根据施密德的研究,毕巧林(Печорина, Pechorin)名字的内部词源结构,由“炉子”(Печь)和“伯朝拉河”(Печора)组成,隐藏着“火-水”的二元对立结构。

这种解释虽然过于牵强,但存在一定道理。

火与水的元素,在全文不断出现。

而毕巧林就是火和水的混合体,异常复杂,炽热又冰冷。

世上的大部分人(他们不一定是庸人,甚至小有才华),都持有温和实用主义或保守主义的世界观。

在这些人看来,世界是清晰的,社会是自明的,没有晦暗不清的地方。

如果有,他们也不会为其中的复杂性和矛盾绞尽脑汁,不会反思生活的不合理性,因为这样太累了!

这些人异常清醒,很容易“因势利导”地适应外部环境,”顺势而为”地处理着周遭事物。

他们向来都站在个人利益的角度,选择更得体的行为方式,选择更有利的交往方式。

他们是自鸣得意的小资产阶级思想载体。

他们不熟悉“怀疑的痛苦”“精神的干渴”“贪婪的忧郁”,充溢着廉价的乐观态度和有限的精神兴趣。

他们不懂得宽容,更没有包容的眼光看待万事万物,他们四平八稳的生活节奏容不得突然的变奏,更看不惯任何异类。

正是这类人通常最喜欢充当道学家,是道德的严格恪守者。

毕巧林对于他们而言就是异类,会对他们的资产阶级福祉构成显而易见的威胁。

毕巧林则喜欢鄙视和玩弄他们。

《宿命论者》中,毕巧林的自白如下:

在青春的初期,我是个梦想家:不安分的、渴求知识的想象力,给我描绘出时而阴郁时而美丽的景象。对于这些景象我总是喜欢反复思考。可是这种胡思乱想给我留下了什么?只是一种犹如梦魔折磨后的疲劳和充满悔恨的朦胧回忆罢了。在这种徒劳的搏斗中,我耗尽了心灵的热情和现实生活所必需的毅力。在我踏进现实生活之前,我已经在思想上经历了这种生活,因此感到厌倦,乏味,就象读一本早就熟悉的书的粗劣仿本一样。

这段话捕捉到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

一个是梦想与现实行动碰撞带来的乏力感

另一个是内心向往“更高世界”的永恒冲动

前者是水,后者是火!

毕巧林总是一边接连不断地憧憬,追求新的目标,一边又抱着怀疑和冷静的态度,浇灭着内心的焰火。有时是外在因素导致的,有时是失望多了,以至于他自己都不再相信了。

他总是在激情和颓废、希望和失望、火与水之间不断徘徊,既不满足于狂热冲动的主动状态,不满足于悲伤沮丧的被动状态。


别林斯基在谈到毕巧林时写道,“他身上有两个人:第一个在行为,第二个在观察前者,并对其进行推理,或者更好地说,对其进行谴责,因为它们确实值得谴责。”

那么,究竟是什么导致一个聪明绝顶、才华横溢的人“做出如此卑劣的行径”?

别林斯基非常清楚,困扰毕巧林的问题,并非空想或病态幻想的产物,而是他每天在面对现实时都会遇到的问题。

每当他看到谎言、虚伪和暴力时,他的道德感就会提出严重抗议,但是没有意义,天下乌鸦一般黑。

他不再信任友谊,不再信仰爱情,不再迷信虚无缥缈的幸福。

世界也如愿以偿地不断让他失望:

“哦,这就是人!人都是这样的:他们事先知道一个行动的恶劣方面,但看到没有别的出路,就帮助、劝告、甚至鼓励人家去干,后来却自己洗干净双手,愤愤地抛下那个敢于担当全部责任的人。人都是这样的,就连最善良最聪明的人也不例外!”

(以上这段话是他对朋友维尔纳的失望)

“要是格鲁希尼茨基不答应,我就会冲过去搂住他的脖子。”

(以上这段话是他对格鲁希尼茨基,或者人性光芒的希望)

“一味追求幸福,内心渴望热爱什么人——这种感情在我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我只想被人家所爱,而且被极少数人所爱,我甚至觉得,只要人家坚贞不渝地眷恋我,我就满足了:人心的习惯是多么可怜啊!”

(以上这段话是他对爱情的戏谑)

无论对贝拉、梅丽公主和维拉,他都始终无法交付内心,尽管这三个女孩都深爱着他。

面对难得的老好人马克西姆·马克西米奇的友谊,他冷脸相对,尽管这是为数不多真心对他好的人。

在他的英雄意识深处的某个地方,存在着被质疑、敌视和误解的恐惧。

我能从他冷酷无情的外表下,看到一个天生敏感而脆弱的人。

于是他苦苦寻找特定的生活形式,使其体内跳动着的巨大力量,能够得到宣泄和合理运用。

他总是善于用讽刺和冷酷的理性论证,来扼杀自己刚刚萌发的自然情感。他感觉自己开始真正喜欢梅丽后,便惶恐不安地扼杀住自己的爱。

他将内心的澎湃和烈火躲藏起来,保守着秘密,尽管他渴望有人能够理解他,但他总是装作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甚至总是嘲讽自己,咒骂自己。

甚至在他的自白中,他都在欺骗读者。

与他关系最好的维拉在诀别信中写道:

“没有一个人能像你那样经常希望被人所爱;没有一个人身上的罪恶像你身上的那样具有魅力;没有一个人的眼神能像你的眼神那样许给人许多幸福;没有一个人能像你那样善于利用自己的优越条件;而且,也没有一个人能像你那样真正遭受不幸,因为没有一个人像你那样竭力使自己绝望。”

读完这封信后,毕巧林发疯似地走下台阶,使劲蹬着已经累坏的马,火急火燎,想要追上维拉——这个唯一懂他的女人。

最后马累死了,没赶上。

他两腿发软,倒在湿濂濂的草地上,像小孩一般痛哭流涕。

然后,否极泰来,一切如初,他又在麻痹自己、否定自己、欺骗自己

“当夜露和山风使我火热的头脑清醒,思想恢复正常时,我才明白,去追求幻灭了的幸福是徒劳无功的”。

就像在第一篇所写的,《当代英雄》就是蒙莱托夫的自传,毕巧林在某种意义上就是蒙莱托夫自己,我们用他的诗来结尾。

帆 1832

顾蕴璞 译

蔚蓝的海面薄雾茫茫,

孤独的帆儿闪着白光

它到遥远的异地找什么?

它把什么抛别在故乡?


呼啸的海风翻卷着波浪,

桅杆弓着身正嘎吱直响

唉!它不是在寻找幸福,

也不想从幸福身边逃亡!


底下是比蓝天清澈的碧流,

头上正洒着金灿灿的阳光

不安分的帆儿却祈求风暴,

仿佛在风暴里有宁静蕴藏!

Парус

Белеет парус одинокой
В тумане моря голубом!..
Что ищет он в стране далекой?
Что кинул он в краю родном?..


5Играют волны — ветер свищет,
И мачта гнется и скрыпит...
Увы! он счастия не ищет,
И не от счастия бежит!

Под ним струя светлей лазури,
10Над ним луч солнца золотой...
А он, мятежный, просит бури,
Как будто в бурях есть поко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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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银柳
莲花害怕,太阳的光华,她低首恍惚,等待夜幕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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