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川河畔的原住民㉕ 愿奇迹在桂兄身上发生

旅行   2024-09-19 11:02   日本  

2024619日,一个流浪汉在足立区一家便利店前突然晕倒,心脏停止跳动,被救护车送进了一所大医院的急救病房。他被诊断为突发性心肌梗塞,马上接受了相关手术的治疗。呼吸畅通了,心脏也跳动了,但意识却没有恢复。经过脑波检查,确定他的大脑已经死亡,思维、运动、感觉、语言和感情等功能都全部丧失,但因为其脑干还活着,能维持生命,起到包括循环、呼吸和体温等生理功能的作用。确切地说,他变成了植物人。



ChatGPT做图:一名流浪汉突然倒地,被救护车送往医院,然后在医院接受手术治疗


这位流浪汉就是我亲密的朋友桂。他曾被我视为荒川河畔游民中活得最潇洒和最充实的人。一周前我刚刚和他商量好,7月初要在荒川边举行一次羊肉火锅宴。为此我把朋友送给我的一个“东来顺”专用的景泰蓝炭火大火锅,提前送到了他那里……唉!如今只能感叹,人生难料,世事无常啊。


桂是一个生活在日本社会最底层的流浪汉。这意味着他不但居无定所,而且也没加入任何健康保险。那么问题来了,他突然倒地,住进医院并接受了手术,目前是植物人状态,还不知道能活多长时间。这期间高昂的医疗费用,由谁来支付?


福利国家的优越性这时就凸显出来了。日本有健全的覆盖全民的医疗保障制度。医院从桂住进去那天起,就为他办理了国家对贫困人口实施的“生活保护”手续,之后他所有的医疗费用都由政府买单。

 

 上:笔者第一次去医院探望桂     下:第二次与正一郎一起去探望桂时 ,他们之间进行了心灵沟通


桂在大医院住了3周之后,于76日转入了另一家中型医院的HCU病房。这家医院专门收留病情较重但不需要重症监护的病人,而且家属以外的人也可以前去探视。


作为患者的友人,77日下午3点,我去这家医院看望了桂。按医院的规定,探望时间只有15分钟。我走进了病房,只见桂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床上。我上前触摸了一下他的手,叫了几声他的名字,桂一定是听到了我的声音,眼睛睁开了,嘴也动了几下,但表情没有变化。15分钟的探望时间很快过去了。离开桂之前,我对着他的耳朵轻声说道:桂,我还会来看你。你一定要挺住,愿上帝让奇迹在你身上发生!


在桂晕倒住院的那天傍晚,住在他周围的人发现他没有回来而感到很奇怪。桂失踪的消息传开后,最为他担心的是他的小老弟正一郎和荒川河畔露宿者生活调查员老兄。他俩分别骑上自行车,在通往足立区废品收购站的道路上寻找了一天,只要认为桂可能去的地方他们都走遍了,也问了很多人,包括正在执勤中的警察。可得到的回答,不是没看见,就是私人隐私,无可奉告。


有为桂的安危操心而到处寻找他的人,也有迫不及待想将桂的财产占为己有的人。在桂住院并成为植物人的消息传开之时,他的放在帐篷屋里的价值50多万日元的北欧产自行车已不翼而飞;而且还有人堂而皇之地搬进了桂的帐篷屋,成了那里的新主人。


我知道这些人都曾是桂多年相处的伙伴。他们也都或多或少得到过桂的帮助。如果桂真的离开了人世,他们这样做并非不能理解。毕竟人走了,他的东西还可以供给其他活着的伙伴享用。但桂还没有死,虽成了植物人,可还活生生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这些人的所作所为是不是有些过分?如果有一天在桂的身上发生了奇迹,他的意识恢复了,他们还有脸见桂吗?历史上成植物人后又恢复意识的病例不是没有出现过。


桂的好友正一郎,在外露宿闯荡了20多年,是他10多年前教会了桂如何靠捡铝罐谋生。他本人也多次接近死亡的临界点。磨难加修炼让他知晓了一定程度的通灵术,尽管桂已经成了植物人,但正一郎和桂之间似乎仍保持着一些心灵上的沟通。他向我表示很想去看望桂一次。我内心也有这个期待,因为他们是十多年的好友,应该帮助正一郎如愿以偿。说不定,他的出现,会刺激桂做出什么新的反应。


因为桂住的HCU病房,不同于一般病房,卫生方面的要求很高,我们必须以干净整洁的面貌出现在桂的面前。为此我和正一郎生制定了一个比较缜密的计划。


托桂的福,正一郎等于做了一次不太奢华的“华丽变身”。


8月份的第二个星期日的上午11点,正一郎骑自行车准时到了我们约好的路口,我把他接来我家,然后交给他一套洗浴用品,其中的洗发剂是专门为他买的,因为只有用这个牌子的产品他才不会过敏。正一浪托桂的福,难得进洗浴间洗一个痛快澡,连泡带洗,他花了40分钟时间。接着他用吹风机吹干并梳整了自己的长发和长胡须,最后穿戴上了我为他预备的一身干净的衣服和一顶鸭舌帽。转眼之间,正一郎从一个流浪汉变成了一位看上去挺有范儿的“艺能人”。这其实正是他的梦想。他擅长填词作曲,自弹自唱,给予他这一称号当之无愧。


正一郎是唯一一位来医院看望桂的流浪汉。我们到医院后,先领取了“面会许可证”,然后由一位护士带领我们去了病房。这是一个很大的房间,一边是医护人员工作的地方,另一边是患者的病榻。每个病榻之间都被拉帘隔开,感觉像是一个个独立的小病房。正一郎走在我前面,他接近正在睡觉的桂之后,先做了几个发功的动作,然后蹲下来开始对桂的耳边,开始说“悄悄话”。只见桂睁开了眼睛,嘴巴也动了起来。正一郎看到桂出现了反应,有些兴奋,还想继续沟通时,桂却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了。这可把正一郎吓坏了。他慌忙示意我过去看看。因为我能听到桂的平稳的呼吸声,就告他,没事儿,桂只是又睡着了。


我这回带正一郎来看望桂,他高兴的同时也有一点紧张。因为他想起了自己爷爷去世前,一直想见孙子一面,正一郎得知后,急忙去医院满足了爷爷的心愿,第二天老人家就放心地走了。正一郎是担心这种事在桂的身上发生,说不定桂也是在等流浪汉好哥们儿能来看望他,之后他才肯走上九泉之路。不过这都是猜想。事实证明,脑干还在支撑着桂的生命,桂也还在努力地求生。


后来我问正一郎,你当时都跟桂说了些什么?正一郎回答我,“我对他说,我来看你了,那天你突然失踪,让我找了你一整天。没想到你在这儿躺着呢。快跟我们回荒川吧!我们还有很多话要说,很多事要做呢!桂回答我说:是呀,我也搞不懂,自己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我很想跟你们逃离这个地方,可是你看我浑身插着这么多管子,怎么动得了呀?”。


正一郎这时还不忘和桂调侃、打趣、说笑话,真让我哭笑不得。不过话说回来,我挺喜欢他这种顽皮加幽默的性格。正一郎对我说过,他的思维和习性永远停留在15岁上。这我绝对相信。


从医院里出来,我们俩都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我终于帮助正一郎顺利地达成了他的心愿。正一郎也尽力给桂发了功,并和桂说了许多自己想说的话。桂对我们两人的到来,用眼睛和嘴唇,表达了感激之意。总之,我们都努力做了我们应该做的事情。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会继续为奇迹在桂兄身上发生而祈祷。(未完待续)



       荒川河畔的原住民


从2024年4月起,旅日公众号推出赵海成先生的专栏《荒川河畔的原住民》,关注日本的一个特殊群体——无家可归者,为读者朋友们提供一个观察日本的新视角


赵海成 资深媒体人。1982年毕业于北京对外贸易学院日语专业。1985年赴日本大学艺术学部深造,专攻电视理论。1988年创办第一份面向在日华人的中文报纸《留学生新闻》,担任第一任总编辑长达10年。2002年回国,以自由撰稿人和摄影师的身份往返于中日之间,从事各种文化交流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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