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川河畔的原住民⑪ 日本人如何看待流浪汉

旅行   2024-06-13 11:15   日本  

2023323


自从我把视线和笔锋转向日本流浪汉之后,我发现周围的日本友人和中国友人对于我的这一“创举”做出了完全不同的反应。


中国友人的评价几乎都是赞赏和鼓励,比如:“不错!另类人生的故事,坚持伴随下去”、“这个主题揭示日本生存的社会环境,是个突破!”、“让我看到了不知道的日本社会”、“进入这个群体的作家,你是第一人者”、“你记录的是另一个被人忽略的人群,在如此发达和文明的社会竟有这样一些人。追踪下去有点像美国的《无依之地》”、“很了不起的工程。中国人能如此仔细观察日本的,你是第一人”等等。


而我的朋友圈以及微信群里的日本友人(当然人数也不多)对于我的《荒川河畔的原住民》系列几乎没有任何反应(只有一位常与我联系的日本朋友给我点了赞,估计也是出于礼貌吧)。他们一定不理解,甚至有点儿不可思议,赵先生怎么开始对这部分人感兴趣?


一般日本人对流浪汉都比较冷漠,采取一种“無関心”的态度


这说明什么?一句话:大多数日本人对流浪汉或鄙视,或漠不关心。


就这个问题,我请教了给我点赞的那位日本友人,他告诉我,在日本没什么人愿意搭理这些流浪街头、无家可归的人,也很少有人专门在书上写他们的事情。日本人普遍认为他们之所以变成流浪汉,是他们自己的责任,并对这些靠政府补贴生活的人(其实大部分流浪者,不领国家救济金,而是靠劳动养活自己)持有一种鄙视的态度。”


这位友人进而分析,生活在当代,很多人感觉压力大,实在忍受不了时,极端者选择自杀(近年来,日本平均每年约有2万人自杀),也有一部分人选择做流浪汉。当了流浪汉,或许能使他们活得轻松点。不过那是他们的事,作为旁观者普遍的态度是“無関心”。


我觉得,就如同不给别人添麻烦一样,不去过问别人的事,也是日本人的性格特点之一。但是我还是要说出我的担心,这种“無関心”(不关心)以及歧视街头露宿者的风气,一旦潜移默化到孩子们身上,很可能发生变异,并导致极端行为的出现。近年来在日本各地频繁发生的青少年袭击流浪者事件,已经向人们敲响了警钟。那些事件中的小小年纪的加害者,其残虐性令人发指。


还有少数极端仇视流浪汉的变态人。这种人趁着流浪汉出门时,钻进他们的帐篷,拿走东西和零钱不说,还把帐篷弄得七零八落。甚至出现过明知帐篷里有人还敢在帐篷周边放火的肇事者。这种人,数量不多,危害很大。作为受害方的流浪汉,对其束手无策。东西被盗也好,帐篷遭破坏也罢,哪怕是遇到放火的嫌疑犯,流浪汉也不去报警,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住在这里本身就是违法,还去告别人非法侵入,警察可能为你立案侦查吗?既然不指望警察的庇护,流浪汉们就得想办法自己保护自己了。


有些流浪汉“抱团取暖”,组建小村落,协同防御外贼;也有两个流浪汉住一个大帐篷里的,二人相辅而行,不予外贼可趁之机;还有男女游民同居生活的,男的出外捡铝罐卖钱,女的看家和料理家务。即便是独居的流浪汉,也有防贼的小窍门,就是在出门时把小收音机打开,一直放出声音来。盗贼会认为帐篷里有人就不敢进去行窃了。


荒川大桥下面的这位流浪汉,只与鸽子为伍。每天给50只鸽子喂食,乐此不疲


在任何国家及社会,都有冷血无情的人,也一定有善良而充满爱心的人。

桂曾告诉我,有一个基督教慈善团体每周都在上野、新宿等地的公园及教堂附近开设针对流浪汉的免费便当供应点。长年如此从未间断。


此活动的资金,来自于众多爱心人士的定期捐款。


除了定点供餐之外,该团体还派人每月两次把便当直接送到每一个流浪汉手里。给荒川一带流浪汉送便当的是一位义工大妈。她长年累月,不辞辛苦地骑着一辆旧自行车,奔波于河边的沙石小路上。


有的大学老师和学生也加入了这项慈善活动,师生们将他们制作的便当亲自送到住在荒川河畔的流浪汉手中。


据桂讲,还有一位住在蕨市的40多岁的女士,她常带着上初中的女儿开着自家车给桂和齐藤来送东西,除了吃的,还有衣服被褥及感冒药等。而且她每次走时都说,你们需要什么尽管告诉我,我下次给你们带来。这位有爱心的女士,具有护士资格,从事福利相关工作,家里还有一位老人由她照顾。


齐藤在捡易拉罐时也遇到了好心的楼房管理人。通常齐藤都是每天早上5点出去寻找和收集易拉罐。估计是人家楼房管理人觉得齐藤这个老头儿靠卖易拉罐为生,挺不容易的,就把楼房住户们集中搁置在一起的饮料罐,放进一大袋子里,等齐藤来了,就让他用自行车驮走。有时还会递一支香烟给他抽。据齐藤讲,这样助他一臂之力的楼房管理人不止一个。正因为齐藤背后有几位这样的热心人,他才有底气把卖易拉罐挣来的钱,拱手送到赌马场老板那里去。哈哈,我这样揭齐藤的底儿,他知道了一定会找我算账的。


不管怎样,我们应该给这些善良地帮助流浪汉的人们点赞!有他们在,这个社会就有温暖就有爱。


上野公园竟有流浪汉堂而皇之地在帐篷顶上安装了太阳能板


为了多拍一些有关流浪汉的照片,我特意去了一趟上野公园。因为在我的印象中,那里的流浪汉比较多,而且顺便还可以去赏赏樱花。2023322日当天刚好是上野樱花满开的日子。可是出乎我的意料,我到了上野公园后没碰见几个流浪汉。即便拍到了几位,他们也都是在比较不引人瞩目的地方。估计在这樱花怒放、游客满园的日子,他们都想有意避开人们的视线吧!因为,在当今社会,他们仍属于被歧视的一类。这又让我联想到了以前和桂的两次对话。一次是桂向我谈起了他的两个女儿,说她们都已结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


我问桂:“和她们还有联系吗?”


“过去还有,但后来就断了,已经有好多年没音信了。”桂回答说。


“那她们知道自己爸爸现在的状况吗?”我知道这样问桂是一件很残忍的事,但还是问了。


“我也不知道她们知不知道,不过我想她们能猜到一点吧。”说到这儿,桂沉默了,我也沉默了。


3月22日樱花满开的上野公园,基本上找不到流浪汉的身影


在日本社会这个大环境下,桂的女儿一定不愿意让街坊四邻知道自己的爸爸是个流浪汉;而作为父亲的桂,他也绝不愿意因为自己的身份,而导致女儿被旁人看不起。正因为如此,他们都不情愿与对方联系,而只想安安静静地过各自的生活。我想这种非正常的父子或父女关系在流浪汉中不在少数。这也是流浪汉的宿命之一吧。


还有一次,桂在和我聊天时,提到他每年都去参加老同学的聚会。我马上问桂:“那你的老同学们知道你现在是干什么的吗”?我这样问真是不知好歹,上次刚戳了人家的伤疤,这次接着又要在上面撒盐了。


“我怎么会告诉他们这个呢?” 桂瞪了我一眼说。


都怪我太爱刨根问底。其实不管是在中国,还是在日本,老同学聚会一般都是以叙旧为主,而不是刻意去问现在干什么或每月收入是多少这样的问题。因为虽然大家出自同一校门,但之后每个人所走的路则是千差万别。几十年后的他们相遇时,可能有功名成就、辉煌腾达者,也可能有碌碌无为、一事无成者。如今聚在一起最好是 “不问财产有多少,只问身体好不好”。这正好能凸显桂的优势。在老同学中,论财富他可能是最穷的一个,但论健康、论自由他无人能比。(未完待续)


       荒川河畔的原住民


从2024年4月起,旅日公众号推出赵海成先生的专栏《荒川河畔的原住民》,关注日本的一个特殊群体——无家可归者,为读者朋友们提供一个观察日本的新视角


赵海成 资深媒体人。1982年毕业于北京对外贸易学院日语专业。1985年赴日本大学艺术学部深造,专攻电视理论。1988年创办第一份面向在日华人的中文报纸《留学生新闻》,担任第一任总编辑长达10年。2002年回国,以自由撰稿人和摄影师的身份往返于中日之间,从事各种文化交流活动。


往期精彩回顾


与日本游民朋友交往:小树林里的“公寓”和“别墅”


日本流浪汉的生存之道——卖铝罐


荒川河畔的原住民③ 当流浪汉是人生的一大冒险


荒川河畔的原住民④  浣熊,寿司晚宴的不速之客


荒川河畔的原住民⑤ 编织“金光地毯”的流浪老妈妈

荒川河畔的原住民⑥ 苦辣酸甜的流浪生涯 生理需求如何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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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川河畔的原住民⑩ 荒川河畔多了几位新游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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