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6月7日
6月3日，天一放晴，我就骑上自行车，先去便利店买了一些快餐食品和饮料，然后直奔荒川铁道桥旁老妈妈的住地。到了那个蓝色的帐篷前，我大声喊“おかあさん！ちょうだよ”（妈妈！我是赵！）。
“请稍等，我收拾一下就出来！”帐篷里传来老妈妈那熟悉的声音。这下让我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不一会儿，老妈妈从帐篷里钻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塑料桶，桶里装满了沾满水的抹布。原来她在忙着清除帐篷里的积水。把这些抹布在外面拧干后，再拿进帐篷进行同样的作业。老妈妈感觉她从清晨到中午进出帐篷至少有60次。积水清出去后，她又用小扫帚驱赶那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黑色小虫子和小螃蟹。老妈妈说，这些小生物在帐篷里到处爬，搞得她一刻也不得安宁。大雨过后的麻烦事一件接着一件。这不，老妈妈一边跟我说话，一边又开始把帐篷里被雨水浸湿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拿到外面晾晒。
暴风雨过后，老妈妈从帐篷里爬进爬出，忙个不停
我开口问了老妈妈一个我比较在意的问题：“在这场暴风雨前后，您儿子永福回来看过您吗？”，她犹豫片刻后坦诚：“这么多天了，儿子没有回来过一次。我盼望他快点回来帮我搬家。我不愿意再回到那个帐篷里去了，我怕它们（那些小虫子）。”
听了老妈妈的这番直白，我无语了。对这样不靠谱的儿子还能指望他什么呢？我对老妈妈说：“你现在最需要有一个没被弄湿的、且不被虫蟹骚扰的栖身之处。因为你太累了，必须好好睡上一大觉。这样吧，我去买一个气垫床和找一套干的被褥给你，再帮你整理一下帐篷内部，以便把气垫床放进去”。
遗憾的是老妈妈没有接受我的提议。她说：“谢谢你了，不过我还是等我儿子过来吧。要是他知道我这样麻烦别人会不高兴的。我今天再去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他什么时候能过来。估计他最近工作比较忙才没来看我。”
一天之后的6月4日中午，我接到了老妈妈的电话，她说她就在永旺超市门口的电话亭里，想马上见我一面。我说，您就坐在超市门口的长椅子上等我吧，我一会儿就到。10分钟后，我骑自行车到了超市，看见老妈妈并没有坐在我说的长椅子上，而是坐在了步行道边。我放好自行车，走过去与她并排坐下。老妈妈解释，因为不愿意让旁边人听到我们说的话，才选择了坐在这里等我。想必是，陷入窘境、被逼得无落脚之处的她，仍不忘保有自尊。
坐在步行道等我的老妈妈，几天没见好像苍老了许多
老妈妈告诉我她昨天下午离开荒川小树林后就再也没有回去。她叫我出来是想吐一吐憋在心里的话，因为她现在太孤独和太无助了。儿子不在身边，好几天电话也联系不上。周围又没有可信赖的和能让她敞开心扉说话的人。所以，老妈妈也顾不上日本人不给别人添麻烦的美德了，大周末的把我叫出来听她讲心里话。其实老妈妈的心里话不外乎游民邻居间的家长里短，再就是她过去的经历和他儿子永福的事情。不管老妈妈讲什么，我都会耐下心来洗耳恭听。
老妈妈本来是一个非常有活力且追求时尚的女性。她爱好打排球，50多岁时还参加俱乐部的比赛。60岁时，又迷上了跳舞，具有10年学练国标舞的经历。老妈妈还会驾车，老早就考得了驾照。要不是后来因为她儿子驾车严重违章，被吊销了驾照还受到了追责，她的自家车也不至于后来被人家强行拖走(理由是长期未缴纳停车费)。也就是说，老妈妈为了儿子，放弃了住宅，丢掉了车子，背井离乡，随儿子一起沦落成了游民。
老妈妈还有一个女儿，早已结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弟弟出事后，姐姐曾对妈妈说：“你以后过来跟我们一起生活吧”。弟弟却抢着说：“不用啦，让咱妈跟着我过吧，我会照顾好她的。”加上老妈妈自己也不想去给嫁出去的女儿增添麻烦，就这样跟着儿子上了他的“贼船”。
原来我讲过，老妈妈和儿子离家出走的原因是为了躲避黑社会的纠缠，那只是原因之一。原因之二就是因为儿子违章驾车闯了祸。
老妈妈把手头的自制小布袋全交给了我
坐在超市门口长椅子上休息的老妈妈
老妈妈叫我出来见面那天，她还把手头的自制小布袋全都交给了我，并说：“800日元一个，你能再帮我卖卖看吗？”
看得出，老妈妈这样开口求我，一定是她当下的生计出现了危机。
我对老妈妈说：“明白，这18个小布袋我都收下，并且现在就跟您结账。”
我把1万5千日元放到了她的手里。我想有了这笔钱，老妈妈起码在未来的十天半个月里不至于挨饿了。
离开老妈妈一个小时之后，我买完东西骑车回家，再次路过永旺超市大门口时，又看见了老妈妈的身影，她这次是坐在了超市门口的长椅子上。身旁放着一把雨伞和一个斜挎包。估计老妈妈今晚不会在这个路人都能看见的地方过夜，那她能去哪呢？。
3天之后的6月7日傍晚，在一段通往赤羽公园的步行道上，我再次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背影。白发苍苍、腰背略有弯曲，走路呈现出步履蹒跚状。看来老妈妈还在外面漂泊，没有固定的歇息处。
老妈妈流浪街头的背影定格在了笔者的脑海中
日本气象厅预告，三号台风已接近伊豆半岛，暴风雨可能再次来袭。老妈妈呀，今后你的日子将如何度过？我该如何做才能帮你一把？（未完待续）
荒川河畔的原住民
从2024年4月起，旅日公众号推出赵海成先生的专栏《荒川河畔的原住民》，关注日本的一个特殊群体——无家可归者，为读者朋友们提供一个观察日本的新视角。
赵海成 资深媒体人。1982年毕业于北京对外贸易学院日语专业。1985年赴日本大学艺术学部深造，专攻电视理论。1988年创办第一份面向在日华人的中文报纸《留学生新闻》，担任第一任总编辑长达10年。2002年回国，以自由撰稿人和摄影师的身份往返于中日之间，从事各种文化交流活动。
往期精彩回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