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川河畔的原住民㉖ 游民诸友现状之综述

旅行   2024-09-26 11:00   日本  

在这个《荒川河畔的原住民》系列进入尾声之际,我想对我的五位游民朋友——桂兄、正一郎、齐藤、老妈妈、老兄做一回顾,并介绍一下他们最近的状况。

5位游民朋友都有过难忘而美好的回忆。和老妈妈合照中笔者戴的毛线帽是她亲手为笔者织的

桂兄是我第一个接触的荒川流浪汉。和他认识没多久,我就向他表明我是一名自由记者和摄影师,对日本流浪汉的事情很感兴趣,想采写有关他们的故事并介绍给海内外的广大读者。为了得到他的信任,我送给他了一本我在日本出版的新书(《私たちはこうしてゼロから挑戦した》(株式会社アルファべータブックス出版)。之后他还特意跟我谈了读后感,并对我要采写流浪汉的事情表示支持。


我每次去采访他,他都很热情,不但对我提出的各种问题一一作答,对我给他拍照也从不忌讳,而且都以微笑面对镜头。我之所以能在两年半的时间里完成这个近7万字的荒川流浪汉纪实集,还拍了二百多张反映他们生活的照片,与桂的鼎力支持是密不可分的。


但让我遗憾和悲伤的是,就在我这个“大作”的日文版将要在日本的新闻周刊《Newsweek》网站和雅虎网站连载时,传来了一个噩耗——2024616日,桂兄在一次去卖易拉罐后回家的途中,突发心肌梗塞,晕倒在地,心脏停止了跳动。被救护车送到一所大医院的急救室进行抢救之后,他的性命虽然保住了,但由于大脑全死,只有脑干还活着,结果变成了植物人。至今快3个月了,还没有出现恢复意识的迹象(有关情况请参看荒川河畔的原住民㉕ 愿奇迹在桂兄身上发生)。医生坦言,除非出现奇迹,否则很难康复。


桂兄曾是那样的健康和充满活力,就在他出事前一个星期,我们还约定,近期内在他的帐篷屋前举行一次羊肉火锅宴。为此我把别人送给我的一个“东来顺”专用的景泰蓝炭火大火锅,提前送到了他那里……哎!只能痛感人生难料,世事无常啊!


正一郎是唯一一位去医院看望了桂的流浪汉朋友,我看见他靠近桂的耳边,说了不少悄悄话,只见桂的眼睛和嘴巴连续动了好几下,然后就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了。这可把正一郎吓了一跳。他急忙叫我过去看看。因为能听到桂的呼吸声,我说他只是睡着了,正一郎这才舒了一口气。


我这回带他来看望桂,他很兴奋,也有一点紧张,因为他想起了自己爷爷去世前,一直想见一下孙子,正一郎得知后,急忙去医院满足了爷爷的心愿,第二天老人家就放心地走了。正一郎是担心这种事在桂的身上发生,说不定桂也是在等流浪汉好哥们儿来看他之后才肯上九泉之路。不过目前桂的脑干还在继续支撑着他的生命,这说明桂兄还在努力求生。让我们大家一起为他祈祷吧——愿奇迹早日在桂兄身上发生!


好哥们儿一起品尝冰激凌,都说好长时间没吃这玩意儿了


正一郎去医院看望桂时,对着他说了不少悄悄话


后来我问正一郎,你当时都跟桂说了些什么?正一郎回答我,“我对他说,我来看你了,那天你突然失踪,让我找了你一整天。没想到你在这儿躺着呢。快跟我们回荒川吧!我们还有很多很多话要说,很多事要做呢!桂回答我说,是呀,我也搞不清自己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干脆我跟你们逃走吧,可是你看我浑身插着这么多管子,怎么动得了呀?”。


正一郎这时还不忘和桂调侃、打趣、说笑话,真让我哭笑不得。不过话说回来,我挺喜欢他这种顽皮加幽默的性格。很感谢桂能在他出事之前,把正一郎老弟介绍给我认识。读过本系列第二期的读者或许还有印象,桂曾说,他走上流浪之路是受了一位靠捡铝罐卖钱维生的“浪人”的影响“,最近我才知道,这位“浪人”就是比桂还小十多岁的正一郎。他在荒川流浪汉中虽然年龄算小的,但论流浪资历,他则是比较长的。


他们俩认识的过程也很有趣——十几年前的一天,正一郎正在一个公园的路边坐着休息,身边放着一些刚捡来的铝罐。有一个从他前面走过的留着小胡子的大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铝罐看。过了一会儿,那位大叔终于走过来跟他搭话了 “请问你这些铝罐放在这干什么用?能不能分给我一点?”。正一郎的性格比较和善,不管是谁,哪怕陌生人找他帮忙,都不会拒绝。他对那位大叔说,好呀,你都拿去吧!如果你需要,我还可以介绍给你几个能收获铝罐的地方,你以后可以自己去拿。这可把刚刚在生活中遭遇麻烦,正想进入流浪者队伍的桂兄高兴坏了。从此他俩成了铁哥们儿。


桂出事后,在他的流浪汉伙伴中出现了各种“众生相”。擅自骑走他的豪华自行车和住进他帐篷屋的那两位,表面看上去是抢先占了便宜,其实他们现在的日子过得很不安宁。一是做贼心虚,二是担心桂如果奇迹般恢复意识,那他们可就无地可容了。据说有人吓唬过他们,说桂的意识可能会恢复,结果把这两人吓得脸都青了。


再谈谈正一郎的近况。现在他住的地方,近期要有工程,他已被告知需要撤离。有人劝他去桂所在的新荒川大桥那边安家,但他没有做此选择。一是桂已经不在那里了,二是他想搬去一个没有泥土的地方,因为最近这些天(20249月初)台风带来的暴风雨,把他栖身的帐篷吹得七零八落,帐篷内外全是积水和污泥,逼得他不得不到几公里外的高台上呆了几天。因为没有带被褥出来,晚上冻得他直打哆嗦,无法入睡。我已跟他说好,要搬家时,马上打电话通知我,包括帐篷和气垫床在内,我都会提供给他。


接下来说说齐藤。大概是受桂的嘱托和影响,他对我的采访活动一直比较支持,他专门带我去观看流动收购车现场以罐换钱的全过程就是一例。

对于他一年多前的不辞而别(有关情况请参看荒川河畔的原住民⑫ 流浪兄弟情再深,也会迎来分手那一天),我还是有些不能理解——不是对我怎样,而是对和他朝夕相伴并帮过他许多忙的桂兄情何以堪!本来我很想找他问个究竟。但想了想,还是算了吧。齐藤既然选择了这种异乎寻常的告离朋友的方式,想必自有原因。别人不理解又奈他如何?


 齐藤将铝罐绑在笔者的自行车上   


          笔者即将和齐藤出发,前往铝罐收购车停车点


2024年初,齐藤终于回了荒川一次。见到桂之后,他没有检讨。桂也没有抱怨,平淡而和气,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那时他已从福利院搬进了独身公寓,腿脚的病正在恢复当中,离开时他还穿走了桂的一双软拖鞋,说自己的鞋穿着不舒服。


同年6月初,他又回来了,跟桂说他想搬回来住。这次桂没有客气:“好呀,只要交房租的话”。两人商定,月租一万日币,桂把那间小客房提供给他居住。可是,齐藤没住几天,桂就出事了。估计是身边没了桂,他感觉不太安全,索性又搬去了别的地方。有人也许会问,齐藤不是已经接受国家的生活保护了吗,怎么又跑出来当露宿者了?这也是一个现在流浪群体常出现的问题。我的解释是,即便是住进了独身公寓的人,也是在政府的管辖和监督之下,其行为必然要受到一定的制约。这对那些赌马赌赛艇成瘾的人来说,当然不是好事。这或许就是他们再次离家出走的原因吧。


再谈谈老妈妈。在我的这个系列里她老人家的故事占据了大量的篇幅。老妈妈的故事,写到后来,已经不单纯是一篇游民老妇人的生活纪实了。它揭示出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发生在我眼前的、一位母亲由于过分溺爱自己的儿子而导致自身走向苦难深渊乃至无法自拔的人间悲剧。


2023年二号台风过去一个月后,老妈妈的儿子终于回来为自己的老娘搭了帐篷。尽管他拖了这么长的时间,让自己的老娘受了那么多罪,我却没有听到老妈妈说过一句埋怨儿子的话。倒是几次听她唠叨:“儿子很热爱自己的工作。为了工作,他每天都很忙。不回来看我,也是因为他实在抽不出时间,我不能怪他。”


呵呵,作为外人的我,还能说什么呢?


老妈妈回归帐篷生活后,又开始缝制“爱心小布袋”了


“这些漂亮的小布袋有人买就好了”,老妈妈一边看着自己的作品一边嘟囔说。


老妈妈在新搭的帐篷里没住几天,就得了膀胱炎,入院接受了手术,并申请到了国家的生活保护。出院后,住进了福利院。不久前,我接到老妈妈打来的电话,说她的身体已经恢复,现在住在政府管理下的独身公寓。她的年金手账已回到了自己手中(原来是被儿子把持)。一切安好,请我放心。


最后谈谈老兄,和他在荒川河畔萍水相逢真是我的福气。相遇当天他就跟我讲述了前半辈子坎坷的人生经历。第二次相遇又详细向我述说了他一夜之间变成流浪汉的经过。后来只要我在荒川河边遇见老兄,都会请他说说近来在荒川流浪汉中发生的的事情。说实在的,如果没有老兄给我提供的各种信息,我的这些文章会黯然失色。


殊不知,老兄前些日子,还交了一个比他小30岁的女友,每周约会一次。女友在精神上和经济上都比较脆弱,经常需要老兄的鼓励和资助。以前攒点钱是为了给孙子和孙女发红包,如今攒的钱都用在了哄女友开心上。老兄给自己立下规矩,不结婚就不可以和她同床。日本政府有规定,凡是领取国家生活保护的人都不准结婚。老兄虽早已不是流浪汉,但还享受着国家生活保护的待遇。他想要结婚,就得退出生活保护。老兄正处在一个进退维谷且好事多磨的阶段。他曾是多种建筑机械的操作能手,只要交钱补办各类“免许”(他的所有证件都被盗,有关情况请参看荒川河畔的原住民⑧ 一夜之间变成流浪汉的老兄)。他就可以重操旧业,大显神通。地方上的一些工程公司曾以月薪50万日元的条件请他过去工作。只因老兄不想离开小女友而放弃了那些工作机会。


老兄啊老兄,真佩服你,接近70岁的人了,开始过起了花前月下、儿女情长的生活。我由衷地祝愿老兄,早日和小女友结为夫妻,并喜迎娇妻入洞房。


担当“露宿者生活调查员”的老兄,经常骑着自行车出现在荒川河畔的小路上


       荒川河畔的原住民


从2024年4月起,旅日公众号推出赵海成先生的专栏《荒川河畔的原住民》,关注日本的一个特殊群体——无家可归者,为读者朋友们提供一个观察日本的新视角


赵海成 资深媒体人。1982年毕业于北京对外贸易学院日语专业。1985年赴日本大学艺术学部深造,专攻电视理论。1988年创办第一份面向在日华人的中文报纸《留学生新闻》,担任第一任总编辑长达10年。2002年回国,以自由撰稿人和摄影师的身份往返于中日之间,从事各种文化交流活动。


往期精彩回顾


与日本游民朋友交往:小树林里的“公寓”和“别墅”


日本流浪汉的生存之道——卖铝罐


荒川河畔的原住民③ 当流浪汉是人生的一大冒险


荒川河畔的原住民④  浣熊,寿司晚宴的不速之客


荒川河畔的原住民⑤ 编织“金光地毯”的流浪老妈妈


荒川河畔的原住民⑥ 苦辣酸甜的流浪生涯 生理需求如何满足?


荒川河畔的原住民⑦ 听“老兄”讲述他的不凡人生


荒川河畔的原住民⑧ 一夜之间变成流浪汉的老兄


荒川河畔的原住民⑨ 流浪兄弟,手足情深


荒川河畔的原住民⑩ 荒川河畔多了几位新游民


荒川河畔的原住民⑪ 日本人如何看待流浪汉


荒川河畔的原住民⑫ 流浪兄弟情再深,也会迎来分手那一天


与老妈妈重逢的喜悦


荒川河畔的原住民⑭ 喜悦之后更多的是担忧


荒川河畔的原住民⑮ 老妈妈的凄衰背影


荒川河畔的原住民⑯ 老妈妈为何不申请生活保护


荒川河畔的原住民⑰ 老妈妈在流浪的日子里


荒川河畔的原住民⑱ 活出自己的人——流浪汉桂的传奇


荒川河畔的原住民⑲ 日本游民文化之今昔对比


荒川河畔的原住民⑳ 流浪汉之形形色色求生路


荒川河畔的原住民㉑ 从小就迷上流浪汉的日本人


荒川河畔的原住民㉒ “我就是流浪汉,我怕谁?”


荒川河畔的原住民㉓ 流浪汉正一郎的音乐之路


荒川河畔的原住民㉔ 流浪汉正一郎的“生死观”


荒川河畔的原住民㉕ 愿奇迹在桂兄身上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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