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川河畔的原住民⑭ 喜悦之后更多的是担忧

旅行   2024-07-04 11:00   日本  

202364


第二次和老妈妈相见,让我们都很兴奋。我和老妈妈坐在她的帐篷前,边喝边聊。她又跟我讲了许多她的人生经历。包括她和儿子永福是怎么走上无家可归之路的。


老妈妈的家乡在日本的秋田县,有房有车,生活过得还可以。但由于儿子交友不慎,被扯进了一个与黑社会有瓜葛的事件之中,儿子想脱身,而黑社会逼他入伙。老妈妈知道后,果断作出决定,带儿子逃离那个地方。就这样他们母子二人开着自家车逃到了东京。到东京后,他们把车子放在了一个停车场,母子二人过起了野宿生活。因为长期没缴纳停车费,车子已被人拖走,同时失去的还有放在车厢里的驾照。


七、八年过去了,现在的老妈妈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流浪生活。感谢老天爷给了她一个还算硬朗的身体。老妈妈已经80岁高龄,没有大病(有时腰腿痛),耳不聋、眼不花,思维清晰且敏锐。年轻时她喜欢打排球。除了在排球场上冲锋在前,在谈恋爱上也不甘落后。老妈妈还主动向我透露了她“初体验”时的年龄。在那个保守的年代,她无疑是个超前的女孩儿。


住在荒川河畔的老妈妈


我问老妈妈,现在每天都做些什么,她说:“请你等一等,我给你看一样东西”。她钻进帐篷里,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许多五颜六色的非常漂亮的小布袋(应该叫抽绳袋)。老妈妈说,这些布袋都是她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平时每天上午,百货商店一开门,老妈妈就会进去,不是买东西,而是在商场里找一个位置坐下来,一针一线地缝制这种小布袋。一缝就是几个小时。常有感兴趣的人在老妈妈旁边观看,也有人希望跟她学习缝制技术,还有人想买她的布袋作品,老妈妈只收个成本价。她缝好一个小布袋大概需要3个小时。一个小布袋的材料费约5百日元左右。


我对老妈妈说:“好!明白了,我要把您的故事讲给我周围的朋友们听,同时以一个小布袋1千日元的价格帮您推销”。老妈妈忙说,“卖1千日元太贵了吧?”我回答说:“您所花的材料费是5百日元,再加上3个小时的手工费,1千日元不算贵呀。我先包10个帮您卖,现在就付您1万日元,您看行不行?”老妈妈答应了,并表示实在不好意思。


这次与老妈妈重逢,让我对她老人家的坎坷经历有了更多的了解。同时还找到了一条支援老妈妈生活和让她对未来人生怀有希望的路。非常可喜的是,我在朋友圈发布了代售老妈妈“爱心小布袋”的消息之后,第一天,10个小布袋就被一位爱心女士全部买走了。之后她回中国探亲,把那些小布袋作为礼物送给了国内的亲朋好友。在她之后,又有一位男士和两位女士通过我先后买走了9个爱心小布袋。他们都是我真挚的朋友,在此谨向他们致以由衷的谢意。


老妈妈拿出自己一针一线缝制的小布袋,并将它们摆在了一块木板上


和老妈妈交往,让我的生活中又多了份惦记。尤其是在台风袭来之际,我最担心的是住在荒川河边小树林中包括老妈妈在内的几位游民朋友的安危。日本的台风高发期是在6月到9之间。为了防患于未然,我从去年秋季开始陆续给桂和齐藤(他进福利院之前)送去了包括帐篷、野营灯、防寒内衣在内的野外生存用品。今年,我与老妈妈重逢之后,也赠送给她了高腰雨鞋、野营灯、防寒羊绒袜等防灾物品。


这些东西在5月底二号台风来袭时都派上了用场。尤其是那个我从中古店以1000日元淘来的大帐篷,帮助桂和森山在高坡地段平安度过了台风狂飙的第一个夜晚,令我非常欣慰。但并非我的善举全都有成效,在二号台风袭来的那些天里,老妈妈凄惨的遭遇让我感到既悲伤又无奈。


5月中旬,日本就已经预报二号台风将要登陆,提醒居民做好防洪防灾准备。当时我想到了老妈妈的处境,但没为她特别担心。因为我听她讲过,她和儿子已商量好,近期要买一个新帐篷,并把它安置在距离河边远一点的空地上。我对老妈妈说,你搬家时我来帮忙吧。她表示不想麻烦别人,她和儿子两人能行。不过我还是把手机号留给了她,告诉她有事时通过公用电话与我联系。


524日,那天是老妈妈的80岁寿辰,我带着水果和蛋糕去为她庆祝。当时老妈妈告诉我,她儿子近日就会去选购帐篷然后过来安装。我听了很欣慰,并开始琢磨送点什么实用的东西来祝贺老妈妈迁居。


时间到了530日的傍晚,东京开始下雨,31日下了一整天。到了61日,雨越下越大。我住的房屋门窗被暴风雨抽打得啪嗒啪嗒直响。由于窗户没关紧,窗边的地板湿了一片。看到此景,我自问自答,老妈妈那里不会有事吧?她儿子永福应该事先听到了这场台风的预报,也应该提前为老妈妈做了妥善的安置。


但后来的实际情况却让我大跌眼镜。我的那些“应该”不过都是“一厢情愿”。说轻了那是自我安慰,说重了那就是自我欺骗。


其实我清楚,老妈妈没有手机,儿子虽有个手机,据说也是别人借给他用的(只要当了游民,就意味着他们没有固定住所,也就无法申请手机号),彼此联络很费劲。荒川附近也没有公用电话亭,老妈妈要想给儿子打电话,得走到3公里外的赤羽商店街上去。而且打去电话,儿子也不一定接。即便接,也不是叫他过来他就能过来。就算儿子能过来,交通工具只有脚踏车,骑到老妈妈那儿,至少需要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所以,在暴风雨袭来时,指望这个儿子回来救自己的老娘,等于是痴人说梦。


住在离老妈妈帐篷不远处的游民桂和森山都经历过4年前那场恐怖的洪灾,那时还算是壮汉的他们,要不是逃得快,恐怕连小命都没了。更何况是年过8旬、且有腰腿痛疾病的老人了,在那种情况下十有八九会丢了性命。

大雨过后,荒川边的砂石路成了“小河”,高尔夫练习场成了“池塘”


不幸中的万幸,这场二号台风虽来势凶猛,但还没有猛到让荒川河水泛滥的程度。


暴雨于63日清晨终于才停下来。据日本气象厅报道,6313点的24小时降水量,静冈县御殿场市为435毫米;神奈川县相模原市为242.5毫米;东京都市中心为218毫米,均刷新了6月之最。东京以外的一些县市还出现了人员伤亡(死1人,伤30人,失踪2人)。


这次台风给老妈妈的生活带来了什么影响?她老人家现在的情况如何?我们下次继续聊。


       荒川河畔的原住民


从2024年4月起,旅日公众号推出赵海成先生的专栏《荒川河畔的原住民》,关注日本的一个特殊群体——无家可归者,为读者朋友们提供一个观察日本的新视角


赵海成 资深媒体人。1982年毕业于北京对外贸易学院日语专业。1985年赴日本大学艺术学部深造,专攻电视理论。1988年创办第一份面向在日华人的中文报纸《留学生新闻》,担任第一任总编辑长达10年。2002年回国,以自由撰稿人和摄影师的身份往返于中日之间,从事各种文化交流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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