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隐》:我疑身在万山中

文化   2024-11-13 10:48   浙江  

此处灵隐二字,说的并非我家乡杭州那座名满天下的大刹,而是作家葛亮的一本新书。
若不是因为读此书,我不知香港也有座灵隐寺。(这个句式在小说中反复出现)

这一本的视角,相比《燕食记》和《北鸢》作了内收,小处聚焦,格物致知,不过究其所指,用意仍是大的:一座城市的迁变,若干族群的流徙。
它写的是人生中可能会发生、也必然会发生的无数次坍塌与重建。它们未必惊天动地,却是隐于微处的静默惊雷。
就像书中那两块在各种时点与场景下反复出现的,头顶悬着的“巍巍堂堂”和“慈航普渡”的牌匾。
捎带着,在背影后的幕布里,掠过了若干波澜壮阔又呼之欲出的群体记忆,新冠,me too,金融危机,还有闪烁其词的港岛政治动荡。
一些名物、百工、掌故和匠艺,则是讲古般的獭祭,也是经年的讲究里,近乎迂阔的积习。

故事有现实案件的底本。曾是舆论哗然的注目处。作者性的介入,解读了、也解毒了往昔纷扰的坊间热议。杀妻,网暴,绝症,变性,一序列的狗血词汇,竭力收纳进家长里短、寻常街巷、岁月悠扬,藏起了剑拔弩张。
事关时局动荡,事关天理伦常,事关韶华流光,事关背井离乡与魂归故乡,事关“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因而最终,是关于心底眼底的荒凉,是关于放下和原谅。
夫妇一生的彼此消耗,母女一生的彼此对峙,错爱的人,错落的血缘交叠和手艺传承,前尘往事,温暖体面地入葬。
明明所有人都深陷苦难,却让众生的颅顶盘旋着佛性低眉。渡人渡己的修习证悟。因为有苦难,所以有执念,因为有执念,所以有苦难。
他去欧洲、去澳洲、拿学位、当教授,骨子里仍旧是阿嬷的儿子。
她买楼、炒股、直播带货、放弃继承权,骨子里仍在虚空索敌、代表早逝的母亲对抗后来的继母、不惜付出一生去证明能赢。
膶饼、水钻绣花鞋、素馨香。背后都是强行留取的记忆依据,是无根的一代人硬生生建造的根系。

葛亮文笔中素有的古意、典正、不加藏拙的家学,仿佛把悲欢离合的浓度做了举重若轻的剥离。有意做去情节化的处理,若干变迁转折与插入就显得旁逸斜出,反倒扣合了宿命与历史的恶趣味。
但结构总归不好,形散没问题,神也到处游荡着乱找路。
学者写小说就是这样,材料用太多,易芜杂过当。
阿嬷、袁美珍的继母、林昭、文小姐、阿诺,都较为功能化和符号化。

父篇和女篇的关系,不止血缘与时间的接续,盗一句相声术语,前者更像后者的一个“底”,书中人物也好,书外看客也好,走在后者里,却总是要把前者一次次似曾相识地忆起。
女篇里有些无须用现世逻辑装载的缘法,妙的是这缘法又总是一头扎回现世里,造出更多的痴男怨女。
父篇讲的是一种裂隙,是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劫数、要去经验自己的障壁,女篇讲的是一种庚续,是每一代人的劫难深处,藏着隐形的嬗递。
有趣的是,前者的每一代人是有血缘的,后者的每一代人,却常常是无血缘的,“收养”的意象不间断地出现。
第三部分比较割裂,孤悬于外的样子,反而是写得最好的。自给自足的女性农耕乌托邦,却又交缠了巫觋、降神、扶乩的民间信仰。
就像整部书的缩影,文字上的士大夫韵味,裹着很社会新闻的内里走向。

好多人在讲一个新的提法,所谓“新南方书写”。包含了林棹、黎紫书、陈春成,当然也包括了葛亮。
岭南自成一体的文化统系中,香港这座仿佛从近世猝然空降的浮华之都如此独特而突兀,它的现代性被灼目太多,却常常忽略那些与乡土社会接壤的、从岁月深处伸展而来的筋路。
葛亮在尝试还原的,更像是它属于市廛的那个向度。
当然,这向度的散射面不少,攀缘所及,何止内地,欧美,甚至还有非洲。这依旧是香港的特性,香港的突兀,香港的过于喧嚣的孤独。
用书里的话:原始的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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