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城》:庙堂整活,江湖救火,资本接锅

文化   2024-11-08 13:18   浙江  

这两年口碑在线的港片,以小切口的家庭伦理向、社会问题向作品居多,如《毒舌律师》《正义回廊》《白日之下》《年少日记》还有《还是觉得你最好》。

它们不能说挽救了市场,但至少是,挽留了市场。

挽留了市场,就能等来大题材。

这一部,就算“大题材”里相对给力的,山雨欲来、末日将临的氛围感,生死一念、时不我待的紧张感,都营造颇到位,镜头和特效方面,也至少没拖后腿。


我每每讲及香港电影,始终在以庙堂秩序和江湖秩序的二元框架对其加以拆解,注意,二元未必是二元对立,也可是二元博弈、二元交融或二元共存,总之,是一种有两套上下系统携手构成的、脆弱微妙的、随时保有呼之欲出张力的内平衡。

这从港片往昔最擅长的类型与题材上,足以直观看见——警匪片(两套秩序),双雄模式(两套秩序代言体),以及,多面卧底的身份辨识焦虑(两套秩序间互派使节的摇摆不定)。 


相比之下,《焚城》是个灾难片,客观讲,灾难片主旨价值应该非常简明,因为敌对力量是外来外在的、是外部灾难,人与人之间,无论立场有别还是利益区隔,在灾难的步步紧逼跟前,很容易捐弃前嫌同仇敌忾。

这也是为何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内地灾难片,基操就是做成英模集体表彰片。

但是,大约是作为有意纠偏,在我们近期的观影经验里,灾难一旦进入电影,倒常常开始扮演某种催化剂和显影剂作用,试炼出人性暗礁或制度隐污:急着要发国难财的商人、颟顸不担责的官员、食腐动物般饥渴的媒体、集体无意识的群众….

一言以蔽之,灾难在尝试放大对立,而非消解对立。 

《焚城》也沿用此思路,并把它一定程度上揉进“庙堂秩序和江湖秩序的二元框架”当中。

于是,围绕火灾和辐射的救济,始终有两条线在同步并行:现场的消防队群像,负责输出江湖秩序里最被推崇的价值——义薄云天、扶危济困、同生共死;会场的孤胆专家,负责穿破庙堂秩序里最具两难性的议题,和最需要风险评估的赌局——要真相还是要稳定、要正义还是要正确、要具体的人道主义还是要宏观的服从大局、要救活生生的个人还是要救理论上的很多人。 

两条线的着眼点、落脚点、出发点和得分点,都不太一样。

但是,二元依然未必是二元对立。 

大部分时候,两条线纵使此起彼落着推挡捍格,却还是在形成事缓则圆的合作:破局点多来自后者对前者沙盘推演的启迪与倒逼,煽情点对来自前者对后者英雄事迹的目送与顶礼。 


范伟立(刘德华)是唯一在两线之间穿梭来回,与上层发生冲突与碰撞、并与下层产生联系与磨合的人——这种双向关联,不仅是精神诉求关联和道德关联,还有身份来源关联——“你也当过官”,甚至还有亲戚血缘联系——“姐夫,照顾好我妈”。 

无论观众内心的立场倾斜,还是范伟立本人内心的立场倾向,无疑都是偏向消防队那头的、偏向现场救灾那条线的、偏向战士们而非官员们、偏向江湖秩序而非庙堂秩序的。但细看不难发现,范伟立并不构成挑战庙堂秩序的江湖秩序代表,毕竟他自己也来自庙堂、列席庙堂、曾犯过只有庙堂会犯的错误、终究又用无畏的担当清洗了自己的罪衍、也顺便救赎了庙堂的过失。

何况,退一步说,消防队本身也是庙堂的建制,无论自带多少江湖游侠的豪情生猛,救灾归根结底也是官方行为,讲通俗点,每个烈士都有编制。

故而我们看到,导演眼瞅着要把揭批官僚主义与体制内陈腐陋习的调子起到很高,把抨击庙堂逻辑的调子起到很高,却又在中段立即画风急转,几乎自我找补般,忙着为政府洗地开脱: 

比如,特首好死不死地外出公干,成功拥有了不在场证明,也就拥有了决策谬误的豁免权。 

比如,Cecilia(莫文蔚)虽在前半程一副官僚主义腔调表现不佳,后半程却不知不觉弃暗投明,示现某种大义灭亲的决断性,那张与虎谋皮的交易书虽然签下,也终究没得以兑现。(平心而论,这种处理,客观上让故事失去了一个值得深挖的、理性到冷血的精彩典型人物)。 

再比如,也是最重要的,作为究极反派,无能吏治被迅速切换成无良奸商,高位问责不能动的时候,鞭挞黑心资本果然是永恒正确的情绪出口,所谓权钱勾结的黑暗铁幕里,“钱”拿走了大部分的恶、也就扛走了大部分的锅,最接近“权”的那一个,也不过是财政司司长的先生,主创还有意淡化其戏份与能量,用剧情和镜头反复渲染他几近于一具无脑木偶。 

以至于,最后那个解决方案——巨厦倾塌、覆入尘土,也无限近似“走私产业帝国欲壑难止、终至玩火自焚为自己的孽债填坑”的隐喻——字面意义上的“填坑”。 

但这座倾覆的帝国耻辱柱,竟还陪葬般地,拉上了几个殉道感十足的英雄同赴黄泉,瞧,相比因果报应、末日审判、高峰赌局上的责任认领,灾难电影总归更看重的,还是可歌可泣,还是树碑立传。 

救眼前的几个人,还是救身后的无数人,所谓电车难题。

发现没有?这个难题,本来是搁在庙堂那边的,是港府会议圆桌上讨论的东西,现在,导演把它原样搬运,摆在江湖好汉们那边,摆在消防队员们那边。

二元不仅不对立了,不仅共存了,甚至,共情了——面对一样的选择困境。

不过,江湖总比庙堂拥有更多的童话色彩,拥有更多的理想主义和主角光环。

让江湖来解电车难题的套,比让庙堂来解,容易很多。

主角光环不一定体现为“我不会死”,主角光环也可以体现为:奇迹般地让“队友也不死”、“香港也不死”。 

只不过,这两种“不死”的前提代偿,是“我从容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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