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儿童题材电影,前阵也在院线引起了一定的反响,当时没顾上去看,最近它上了流媒体平台,于是补了下课。
说是“儿童题材电影”而非“儿童电影”,因为它一目了然,是借儿童之酒杯浇成人之块垒的企图。
毕竟,有些在儿童时光里就奠定的困境,有些在儿童时光里就启动的突围,非要等到再也不是儿童之后,才能明了其意义和沉重。
它讲的是:一个单纯善良到有点脱线的人,带着自己的一套思维系统,置身于不怎么友好、不怎么被待见的周遭,以错补错、将错就错、越做越错、愈“错”愈勇的奇幻一天。
顺带手,它也触及了并串起了中国式校园内几乎全部耳熟能详的、哭笑不得的、爱恨交织的、可认定为结构性误区也可淡化为回忆中闹剧的,一切蛛丝马迹:表演性教学、官僚与行政、上级检查、汇报演出、老师的差异和分歧、试卷签名、黑板报、检讨书、游戏厅、请家长、小混混与霸凌、优等生的角色和内在孤独、孩子们的相互保护相互开解与相互检举、晚熟男生对早熟女生的打望和猜测。
学校是啥?在福柯那里,它就已经是规训和控制的最佳实验喻体。
然而,“超能力”的中二氛围,又让上述这些可能导引出的内在焦虑和恐惧基本提前散去,它们可以仅仅作为图景层面的拟态,仅仅呼应着一些会心一笑、充其量是会心一叹的小情绪。
它在恐惧与逃跑的PTSD、怀念与奔赴的旧日乡愁之间,无限暧昧着。主动荒诞,也就不必较真,也就安全,至少暂时安全。
别忘了它的档期是六一,主打的又显然是成年人,那是在梦回童年的庇护下,全社会借儿时之酒杯浇今昔之块垒、放任自己偶尔幼态犯傻的日子,它天生属于治疗、和解与宽宥。
尽管,它有多不正经,背后就有多少现实生活的狰狞。
也许是我的联想过于无厘头,我竟然从中看出了一点《hello,树先生》的味道。
让身陷窘境的末等生阴差阳错地具有超能力,这个设定思路,从郑渊洁老师就开始用了。
但朱同小盆友从头至尾没能成为皮皮鲁。
那些魔法、那些想象、那些平行宇宙般的时间裂隙、那些猝然空降又猝然消失的精灵与奇境,更像一场脑洞深处渴望隐遁的无效自救与可怜自欺、一场“不好好读书的学渣才最热衷胡思乱想”的盛大实景模拟,它们没带来任何实质性的东西——荣誉、奖励、担负重任、好成绩,它们甚至连一个试读资格都没能替你保住,它们无从构成搭救与反击,它们只是有限虚拟空间内的宕机散热、只是某种自说自话的解释与补丁,只是非暴力不合作,或者说,只是不那么合作。
所以是“失去了”超能力。
当然,一些从来就没有过的东西、一些有了也没发挥啥建设性价值的东西,失去也就失去了,所以一部以失去为标题的电影,从头失败到尾,却也不让人难受惋惜。
有趣的是,朱同一直在经受集体规则的责难,与集体认同的不接纳,他少有的几个援助者,也多是能从集体中潜逃出来的、或并不那么被集体所重视的个体,骄傲的小女孩、坐拥废弃楼宇里废弃教室的小男孩、总是一个人在办公室里的窦老师、总是在办公室里趴在桌上没什么存在感还提前下班的宋老师,但最后,朱同仅有的肆意快乐的时光,依旧来自一个典型的、标配的集体献礼活动:广播操比赛中的舞蹈与口号。
这个奇特的内心体验,也许可以暗示乃至概括,大多数中国孩子成长中经历过的倒错和纠错,渴望逃离又渴望融入,一边厌倦一边被PUA。
以强大的转化、柔化、消化系统,让自己姑且傻呵呵与乐呵呵地过,才是唯一能护我们周全的超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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