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无得无说分
须菩提，于意云何？如来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耶？如来有所说法耶？
须菩提言：如我解佛所说义，无有定法，名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亦无有定法，如来可说。何以故？如来所说法，皆不可取、不可说、非法、非非法。
所以者何？一切贤圣，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
上一节里，围绕着末法时代的众生究竟能否领悟佛法，须菩提问了个问题，世尊回答了问题。
这一节里，又换成世尊问、须菩提答了。
师生轮流开启互动，课堂氛围真好。
世尊的第一个问题是：你觉得如来得到无上正等正觉了吗，得到究极的解脱、证悟和圆满了吗？
世尊的第二个问题是：你觉得如来到底有没有说过佛法啊？
这俩问题够狠。
在前面的经文里，我们读到的所有内容，全建立在“无上正等正觉”的追求方略、贯彻方法、体悟方式、实践方案上，全围绕着发了“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之后该做什么、该如何与内心相处、该怎样修行……
我们都快把《金刚经》认定成“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导航路线图和“无上正等正觉”使用说明手册了。结果忙活一大圈，佛陀竟然直接来了句：我（如来）自己到底有没有达成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呢？
就像旅行大巴上，导游跟你描述了半天：咱的要去的地方哇，真叫一个风景优美鸟语花香，咱准备咋走咋走、预计耗时多久、门票如何买法、哪几处是网红打卡拍照点，眼见着介绍完了，导游自己却嘀咕了一声“话说，这地方，我好像也没去过哎”。
还有比这更崩溃的事儿么？
更何况，佛陀还问了句：“我说过佛法吗”。
您怎么没说过呀，不讲平时、不讲从前，就这个场合里、就这部经文中，您不已经对着须菩提说了那么久了吗？
您要是没说过佛法，刚才叽里呱啦的那些都是啥玩意儿啊？
佛陀您一定是在说反话，一定是在欲擒故纵、以退为进，一定是在试探和考验须菩提。
须菩提你也别闲着，赶紧否定，赶紧澄清。
不料，须菩提的回答斩钉截铁：按照我理解佛的意思，压根就没有一个东西叫做无上正等正觉，也压根没有一个法是如来能说的。
之前介绍过，须菩提是佛的十大弟子中“解空第一”——最能懂得“空”、最擅使用“空”。
实至名归啊，你看，他这回，把世尊的教谕、把佛法、把修行的目标和最终境界，都给彻底空掉了。
其实，在我看来，“没有一个东西叫做无上正等正觉，也压根没有一个法是如来能说的”，这里的关键词不是“没有”，而是“叫做”和“能说”。
如来证悟到的那个东西，那个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状态、什么感觉，它注定是离言的——超出“叫”和“说”之外的，完全无法描述的，甚至是完全无法想象和思考的。
因为描述、想象和思考，都是我们现世生活中的技能、载体、介质，都要动用我们现世生活中的理性、概念、词汇、名相、脑回路与心流，都要动用我们现世生活的六根，都要在现世生活中建立能指与所指，而“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恰恰是为了把我们带出这个现世生活的幻觉、帮我们挣脱这个现实生活的缠绕，“无上正等正觉”恰恰是为了消泯掉这个现世生活的迷梦、清洗掉这个现世生活的业障。
这就如同“请开口讲一下沉默”，你一开口，沉默就破了；如同“请点亮灯让我看一下这片黑暗”，你一点灯，就没有黑暗了。
你一说，便错了。
你一说，就在这个幻觉和梦境里又多留下了一点痕迹，又多制造了一点新的幻觉和梦境。
你一说，就把那个超维度存在的东西，拉进了我们的低维度世界里，就等于把它降维了。
你难免疑惑：佛自己不也在“说”吗。
对啊，正因佛为了教化我们，不得不在我们习惯的模式里引领和启发我们，不得不借用我们能听懂、能理解的材料——语言。所以佛才要“随说随扫”，佛才要用语言说完之后赶紧否定语言，佛才要通过这次发问，跟须菩提确证，他没有被语言所困住，没有被语言所误导。
佛仿佛在念诵一个绕口令：我不得不用语言说出的，并不是语言所能说出的。
连“无上正等正觉”与“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都是姑且作出的命名，它在我们目前置身的维度里，并没有形成、也无法形成“究竟是个啥样子”的实指。
故而“无有定法，如来可说”。
故而“皆不可取、不可说、非法、非非法”。
如来所说的一切法，都是不能执着贪著（不可取）、不能以语言承载收纳的（不可说），也是既不执有（非法）、也不执无的（非非法）。
注意，又来了，“非法”之后还要“非非法”，把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给空掉之后，还要把“把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给空掉”这个念头和动机，也给空掉。
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的存在是虚幻的，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的不存在，同样是虚幻的。
因为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超越了“存在、不存在、既存在又不存在、既非存在亦非不存在”这四种极端，超越了所有的主客二元。
须菩提这次回答得很好，于是他亲自做了“阶段性小结”：所有的贤者圣人，都是基于对无为法的领悟程度差异，才显示出境界不同的。
我有个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要坚持、我有个无上正等正觉要追寻、我要牢记佛说的很多很多法、我要证明佛说的很多很多法、甚至我要忘记佛说的很多很多法、我要“空掉”佛说的很多很多法，这些执念，都乃有为法，都是被概念所缚，都是在对立面和分别心间做选择，它们都以这个世界的存在为前提，如若这个世界就是一场梦，如若“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那它们也压根无所谓有无所谓无。
“本质上没有意义”（无为法）才是这个宇宙唯一的内核与实相，才是生命万有无始以来的本体，看到这个，你才有被叫做贤圣的资格。
我最后替佛补充一句：贤圣也是个姑且作出的命名，也是个不得不用语言说出的认证。其实，压根没有什么贤圣，也压根没有什么“没有贤圣”。
今天就先到这里。下次继续。
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
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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