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墓》:新鬼烦冤旧鬼哭

文化   2024-05-26 15:13   浙江  

《破墓》(韩国,2024,张在现导演,崔岷植、金高银、柳海真、李到𪾢主演)。

前阵子这部恐怖片格外热,拿了韩国本年度截至目前的票房冠军,观影人次貌似破千万,要知道人家总共才几千万人口。
东亚“受压迫民族”一家亲,所以先甭管他们本国如何理解这个故事,反正中国网友们都觉得看懂了,然后都开玩笑,说这原来是被丧尸+惊悚+盗墓等诸多邪典类型所掩藏下来的“深层主旋律”——本质上是抗日神剧,且属于字面意思上的“打鬼子”,因为打的是真正的“鬼”子。

上过我课的学生,都听我讲过那个真实段子:在“抗日”作为题材最风靡最屡用不爽的年份里,有位编剧告诉我,他想写“吸血鬼抗日”。 
瞧啊,韩国人再次快走半步,当然,人家也做了逆向处理:不是鬼去抗日,而是抗来自“日”的“鬼”。 

故事内容一句话概括:某个财阀家庭因正在遭遇的厄运和健康危机,搜罗几位新老术士帮忙重迁家坟,不料先后放出两拨恶灵,阴魂不散的老祖宗,和狼子野心的日本将军。
老祖宗是韩奸,日本将军是侵略者,蛇鼠一窝、开门揖盗,活着的暴行先不细说,死后下葬也不消停,愣是用棺材、尸首和陪葬物作钉子,妄图从底部拦腰斩控韩国龙脉。
这不义的历史链接,拉出细思极恐的纵深,先人变节污点,就此过渡为国耻国变,忘祖对接于叛变、家族升华成民族,故事赢得宏大解读的全新版图:整个朝鲜半岛对往日所受之军国主义奴役烙下的精神创伤,始终封印于极深的地层中,向着时间与血脉,随处植根。
是以小小的玄学典仪,终成风水师们的保家卫国战役,须聚齐崔岷植、金高银、柳海真、李到𪾢这级别的豪华四人组。
关于角色设置的相关历史资料,也有人查找、罗列、普及过了:风水师金尚德、巫女李华林、助理尹奉吉,各各都与朝鲜近代史上的独立运动领袖、抗日烈士们同名同姓,车牌号0815是半岛光复日、0301是韩国独立日,等等等等。
总之,就是不遗余力地,在明喻符号层面,做种种工整的意义对标,急着兑现家国天下的价值观拔升。

恐怖片因为天然自带的“中小成本B级”味道,成为诸多年轻导演展示才华理想、进入主流市场的敲门砖,温子仁、大卫·桑德伯格、林正英,莫不如是,张在现也可列入。
但请注意,“才华理想”、“主流市场”这些宏阔目标,总与“中小成本B级”不可调和,所以,总要加入些额外的部分来强硬自证。
有时是文化哲学,有时是当代人的焦虑与困境,有时就是直接出圈的爱国主义。

说回恐怖片的类型逻辑本身:心理学上看,所有惧怕,都来自于常态经验的被打破、来自于无法解释的未知。
这样想的话,鬼绝非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存在,因为“闹鬼了”、“鬼来了”,本就构成一种解释,甚至,是一种万能的解释。
这就能说明,《破墓》里虽然视效佳、场面大、血浆乱洒,但其实谈不上太恐怖——由于“鬼”这个敌对方,出现与保持得过于明确。
它的断头掏腹固然形成了局部的视听刺激,但也不太过火、也无甚新意, 毕竟这都在感官惊悚的层面游走,而精神惊悚才能达成真惊悚。
《破墓》恰恰在精神惊悚上偏弱,毕竟它不走最常见而工整的“人物在一个已被宣布的诅咒中按照顺序死法各异地被杀戮”路线,也没有“暴雪山庄”模式的封闭空间(魂魄瞬移能力超强,一秒钟从韩国到了美国),不存在人与鬼角色认知互换、阴阳错位的究极反转,也没使用“一群人目击一个秘密时,要开辟新的叙事张力,最好办法就是让这群人中的某一位也心存秘密,并且让此秘密与彼秘密相关”的技巧(李华林自带一些相对特殊的背景和动机,但也没太展开)。

它自始至终都有极为显著的危机来源,这多少给观众留足了心理建设余裕:“我知道它要来了,它肯定蛮可怕的,所以我做好了思想准备,哦它果然来了,哇它果然蛮可怕的,但因为我做好了思想准备,所以我也扛住了,甚至连捂一下眼睛都不需要”。 
它更像我们小时候看过的一批较早的日系或港系鬼片,《阴阳路》《僵尸道长》《山村老尸》那些,不是用悬念来剥夺安全感和建造心理危机、不开发多维的宿命感的惊吓逻辑,更偏爱拿个狰狞的大鬼来进行物理维度的唬人,说是扎实也好,说是笨拙也好,本质上其实是怪兽片的路数。 

我倒觉得,它若当民族志和人类学田野调查报告来看,反而更精彩些: 阴阳五行、九宫八卦、符纹、风水、灵媒、扶乩、巫觋、萨满、生肖,元素堆积丰沛应有尽有,佛道上帝也各来露了脸,最好看的是那段傩戏般的击鼓唱词跳大神,堪称非物质文化遗产活态展示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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