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尊重正教分
复次须菩提,随说是经,乃至四句偈等,当知此处,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皆应供养,如佛塔庙。
何况有人尽能受持读诵。须菩提,当知是人,成就最上第一希有之法。
若是经典所在之处,即为有佛,若尊重弟子。
这一分很短,再加上开篇就是一个“复次”——“还有,另外,别忘了”的意思——所以,它看起来特别像佛陀加上的一段小贴士。
不知须菩提心里,会不会觉得老师在拖堂:“同学们,下课之前,我稍微再补充几句”。
世尊补充强调的是:随便何时何地,只要有谁在解说、宣讲这本《金刚经》的道理和法意,这里就会成为一个像佛塔和庙宇一样庄严殊胜、功德巍峨的场所,一切天界、人界、阿修罗界的众生,都应该在此处作礼朝拜、虔诚供养。
需要做个名词解释,毕竟,“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这个表达,头回出现在经文当中。
都听过“六道”的概念:众生沉浮于生死轮徊之间,相续不断,以业报因果,得出六种不同形态和去处,即所谓天、人、阿修罗、地狱、饿鬼、畜生。
此中,天、人、阿修罗,是所谓三善道,同理,地狱、饿鬼、畜生,是所谓三恶道。
你我他,都在人道当中。
天道里,住的就是咱通常认知中的神。
而阿修罗,梵语意为“非天、非人、非同类”,是一种介于人、神、鬼之间的诡异存在,有人的七情六欲,但又有人不具备的神通超能,有神的法力,又缺乏神的德性善行,有鬼的狰狞凶恶,又比鬼更享受福报。总之这是个舶来语,中国文化中比较难找对应物,翻翻西游、封神一类经典神话里,有个词儿叫“妖仙”,好像庶几近之。
我自幼就是个泛神论者,佛教让我神往处亦在此:一个六道轮回的结构,足以安放世间一切信仰,你说你学佛信佛修佛的同时,还尊奉上帝、真主、玉皇大帝、太上老君、妈祖娘娘……没问题,佛教不否认这些神祇的存在,他们都属于天道(或者一部分阿修罗道),他们都有充足的神通和福报,他们都有能力庇护与赐福予跟随他们的教众,只不过,他们毕竟还在轮回里,他们尚未获得究极的解脱。
其实,想得微观和具象一些,我们何止是在“上一世、这一世、下一世”里、用“一生”为单位穿梭于六道,我们实质上每天都在六道中起起落落:快乐坦然的瞬间我们在天道,痛苦失望的瞬间我们在地狱道,被欲念困住时我们在饿鬼道,醉生梦死时我们在畜生道,取得了一些成就、表现了一些能力、却又忍不住骄傲自满怼天怼地、于是嗔念一起我们就在阿修罗道。
而如果你能在一天内的某个时刻,彻底放下了妄念和胡思,彻底没有烦恼,哪怕只有一个瞬间,你就已经在那个瞬间成了佛。
你当然还没成佛。
尽管你会回答我说,你觉得自己肯定在某个时刻是没有烦恼的,你觉得这样的时刻还不少。 但请注意,我说的是“彻底”没有。
因为只要还在六道中,你就不可能“彻底”。即使刚才说的那些快乐坦然的、那些你几乎达成“天道”的瞬间:正休着长长的假期、躺在湖景或海景酒店的阳台上、身边是恩爱美丽的伴侣、手中夹着一支名牌雪茄或端着一杯高档红酒,神仙一样的状态,可你的意识与潜意识里真的空明澄澈、不存尘垢、只剩下阳光和大海的蔚蓝?你难道真的做到了完全关闭自己的记忆,一点点都不再惦记你的工作、你的前途、你父母的健康、你孩子的教育、你的房贷和信用卡……你难道不会时不时飘过一丝丝的遗憾和惶恐(哪怕真的只有一丝丝)——眼下这样自在的时光其实相当短暂,你很快就要回到那个纷扰复杂的具象的生活里去——于是,回程的机票买了没有、航班会不会准点,这点小问题都能立即侵入,让你又头疼一阵,“一丝丝”就秒变了“一团团”。
这就是六道的无处不在,也是遁出六道的艰难。
好了,扯远了,回来。
佛在这里表达的是,三善道(天人阿修罗)对《金刚经》当起的依赖和感激,因为《金刚经》能帮助他们从六道走向彼岸,即便他们目前很幸运地置身在三善道,但他们还不在彼岸。
佛陀接着说:更何况,有人能够完整地受持和诵读此经,这样的人,可说是获得了最了不起、最珍贵稀有的智慧与修为。
什么智慧?什么修为?出世间法。涅槃法。到彼岸法。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法。
佛陀最后说:这本经典所在的地方,就是佛在的地方,就是佛的那些最值得尊重的大弟子们在的地方。
不好意思,咋让人想起了那句:我在哪里,哪里就是中国。
这就是这部《金刚经》的力量,这就是它的感染力、穿透力、加持力和影响力,够从一个静态的空间原点(摆放这本书的地方)里漫漶出无量无限的宇宙。
佛教又一次证明了自身的“正信”而非“迷信”色彩——非偶像化。
佛在哪里?佛在经文里,在经文中所言及的道理里。
道、真理,就是佛本尊,就是佛本身,是我们真正要膜拜的东西。
世间一切天人阿修罗,供养的不是哪一位教主,而是“经典所在之处”,是经典中的义理与智慧所在之处 。
正因如此,我们对这几句话的理解,也要更深邃一些,避开它字面意思上与“相”的指涉,别把物理意义上的《金刚经》,塑造成了又一个形而上的“偶像”:
佛并非许诺给你,家里高高地供一本《金刚经》,就等于请了一尊神,或者说就等于跟佛之间装了一台热线电话、加了彼此的微信,以后你遇上困难纷扰,看一眼书柜中《金刚经》的位置,佛就降临来救你了——拜托,那是孙悟空给落难者们的毫毛,捏着喊一声“大圣救我”,就有个美猴王跳出来打跑那些伤害你的坏蛋。
从来就没有什么招之即来的救世主,《金刚经》能唤醒的力量是你自己的,你内心深处的力量。
这不是佛的许诺,甚至也不是佛的奖励,而是一份来自佛的要求和期许。
把经义溶进、嵌进、刻进你心里。 把《金刚经》变成你自己,把佛理佛性佛法佛道变成你自己。
“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人人有个灵山塔,好向灵山塔下修”。
你的心就是一座塔庙。所有的一切,都从那里勘破、都由那里供养、都向那里皈依、都在那里证得。
下次继续。
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
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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