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狐狸》:有过竞争,有过牺牲,被爱筛选过程

文化   电影   2024-04-19 15:17   浙江  

《老狐狸》(中国台湾,2023,萧雅全导演,白润音、刘冠廷、陈慕义主演)

推介此片的公众号文章,多爱用“它在金马奖上赢了《周处除三害》”作卖点。
其实二者没多少可比性,它们本来就是两条路径,《周处》更近似这些年“东亚底层暴力叙事”潮流的古典化演绎,而《老狐狸》是个小小的却颇具高级感的寓言,有点许鞍华、有点杨德昌、还有点是枝裕和(虽然老狐狸本人长得更像北野武)。
它关心的东西,一句话概括:急转直下的时代呈现泾渭分明的判决,让强人愈强弱者愈弱,那尘世中温存苟活的良善,该如何看待和持有内心的原则。
于是,一组对立天然搭建完成:你要当好人还是当赢家。
当然,这对立肉眼可见地过于非此即彼,可谁让大环境就如此扭曲,好人就赢不了吗?咱们都知道,一般还真赢不了。
电影启动了两套不同的评价系统来表现这个天然对立,再来稀释这个非此即彼:用一个小男孩(廖界)担任视点人物,他的周遭,有血缘上的养育者——父亲,有精神上的引路者——老狐狸,他俩分别代表“当好人”和“当赢家”的向度。
一种叙述陷阱由此不为人知地铺开:老狐狸作为这个故事的标题来源和实质焦点,只能被放置在“从旁打量”的侧写中,云山雾罩着峥嵘;廖界作为这个故事名义上的主讲人,却又在事实完全被动,不仅在老狐狸的资本力量面前被动,也在父亲的道德力量面前被动,多数时候,他连个窥探者都很难算上,他只是所有人不同诉求的提供方,只是在接受着所有人偶尔释出的、他们眼中世界的不同真相与不同面向。
但孩子特有的一知半解与似懂非懂,终归匹配了作品的观念模糊性与暧昧态度,道德的柔软和自省,与资本的强硬和冷血,流溢游走,成为不稳定的动态关系。
而孩子的可塑性与“成长迫切性”,又酿成了电影下半段较为冬烘的说教气,以及那种“急于让你懂事”的苦口婆心——资本急于让你懂得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道德急于让你懂得仁义礼智的人伦底线。

在老狐狸所代表的那个高维的世界里,“还没开始就定输赢”、“不知道输给知道”的铁律,就像“慢滴水表不会跑”、“关瓦斯省不了电”的真相破解一样,在大实话中戳穿低维世界拿来安慰和支撑自己的,最后的几根稻草。
可一旦进入低维世界内部,明明又看到谁都那么和气而友好,秘书、服务员、厨师和面馆大爷、旧日情人,甚至偶尔降临此岸的老狐狸本人。
哪一个才是更真实的,哪一个才该驻留和栖止?

有趣的是,老狐狸与小男孩的邂逅总发生在最具人间烟火的地方——小食摊前,但他接下来展开的教诲,却总会抽离出日常环境,来到某个隔绝感很浓的准魔幻时空——无论是豪车内部的暗影中、还是恍若外星表面的垃圾处理场。
老狐狸在画面和叙事逻辑里并不显得强大而无所不能,相反,故事一次次触及他的盲点、失去,和发大招之前稍纵即逝的犹豫。成功学的外衣也不至于能包裹住所有朽烂。
老好人们的生活中也埋布着出卖和揭发,父亲也背叛过阿杰,虽然他只是无意,廖界也背叛过漂亮姐姐,虽然他不知后果,至少,谁都不能讲真正清白。安贫乐道也不顺理成章等同白璧无瑕。

直到那个很关键的“三段混剪”构成的晚上:旧情人遭遇家暴、老狐狸殴打秘书、面馆大爷自缢死亡,不幸接踵发生,两个世界共同承接,以此完成了一组情绪交换。
他们各自向对方和盘托出人物动机与人物前史,就此被主动定义进形形色色的情感原生伤痛里,两组相似的父子关系,两个相似的已死的母亲,老狐狸干脆直接以台词宣布这份体认:他跟我妈是同一种人。
伴随其外的是刻意到有些做作的镜头语言:前挡风玻璃在雾灯和雨幕的反光中,廖界变成老狐狸的幻影。
诚然,双双示现软肋后,大家依然未变:他回到家里依然在关瓦斯省钱,他调过头来依然在巧取豪夺抬升房价牟利。
但至少,大家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份多义性:世界上本就有不同的结构与标准,你可以选定这个,但你也总会同时接受那个的追问。

发现不平等,被告知不平等,学习不平等,每个人都会经历这个过程,但不是每个人都能保证,自己可以利用不平等与创造不平等。
“有过竞争,有过牺牲”,社会达尔文,管你赞不赞成。
谁也难逃被筛选,谁也未必能“进化成更好的人”。
由此,一切从“阶层”,升格为“众生”。

这才是电影最大的迷人处,或者说对我来说最大的代入感:它在斩钉截铁地宣布了“能说出干我屁事的人才有可能赢得一切、至少是保有一切”的同时,却又无奈而无误地承认了“总有一些人,是说不出干我屁事的”。
廖氏父子固然属于这“总有一些人”,其实,在本质上,老狐狸自己也是。
廖氏父子是老狐狸对既往的复盘与投射,更是对“已经湮没的那部分自我”的唤起和重温,他们像是老狐狸的道德外挂。
老狐狸、或者说从老狐狸那里习得的逻辑腔调,更像是他将自己包装成冷血后对抗世界的甲胄。
佯作残忍,因为都知道,外面还有更多更大的毒与恶。
老狐狸和廖界一样,在打扮成狼与狐的每个瞬间里,都羞于承认自己只是一个人,一个有顾忌的人。
而最终的那段戏码,则交代了这样的人最后会走向的样子:利己,但利己得很和气,利用规则,但利用得很隐匿,在可控可接受的范围内追求利益最大化,吃干刮净之后,却不忘把丢掉的刀片裹上纸巾。
只不过,这中间的过程,被略掉了。也许,被略掉的,才是最残忍的,也最难于言说。
电影选择在童年尾巴上、仍然留有希望的那个时刻,匆匆定格。

最后说一句,都能看出,这电影在当前的内地市场,是无法出现的,出现了也就是院线半日游的命。
尽管它描述的大环境与人心——下行、萧条、阶层固化、通路堵死后的普遍性迷茫,其实很能与眼下的内地切题切肤。
“失败的人,也是在乎别人感受的人”,能共情的永远赚不到大钱、只可选择自洽内心后的安贫乐道,电影算是用自身境遇,为这个故事的主题又提供了一轮佐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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