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山人物志》|陈李林:仁兄丁怀轸

文摘   2024-11-30 05:11   安徽  

听过丁怀轸教授讲过课。一袭黑衣,在讲台上走来走去,气宇轩昂,声如洪钟,口若悬河。讲《关于异化与人道主义的几个问题》,整整三小时,爆滿市工人会堂的走道与后台,听众皆如痴如醉;讲“历史唯物主义八封信”,结合中国历史及國际共产主义运动史,不仅深入浅出,妙趣横生,连马克思本人都叫他讲活了。

初识他,是他在烈山挂职的一个酒场上。喝酒像李白一样豪饮。端起酒杯,仿佛万物入其胸怀,气贯长虹。三两酒下肚,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幽默风趣,之乎者也,一副谦谦君子之风。他说在报纸上读过我写的《炸雷子》一文,問我淮北“炸雷子”的出处何在,并笑着说:“君能教我否?”然后非要跟我炸一个,曰今日相见,不醉不归。

挂职期满,回到了单位任教育长,仍醉心三尺讲台。


李华丰老兄从市委宣传部调到市委党校任常务副校长,我曾在市委宣传部新闻文化科工作过,他是我老领导,相处得不错。党校院里开个饭店,我单位来人招待有时喝个闲酒,一个电话就让范保忠留个桌,喊上华丰和怀轸俩位老兄,见面也就多了起来。建委的丁延旭主任经常支场子,我称延旭老大,他和丁怀轸是本家,低怀轸兄两辈。喝酒前怀轸兄总是说,最近血压又高了;要不就说昨晚喝多了。延旭老大则一睁眼,酒杯面前人人平等,長辈也不例外,不喝酒,你来干啥!喝,少一滴都不行。

结果酒一点也没少喝。


相互之间来往多了,与丁教授慢慢加深了感情和了解。

怀轸兄学识渊博,饱读诗书,不仅对古汉语、古典文学有很深的造诣,而且对老、孔、孟、庄诸子亦有深入研究,对《易经》、玄学也很有心得。讲起话来引经据典,语速不紧不慢,对人平和谦虚,尽显“弱德之美”。与他相交,如沐春风,心生敬仰。


怀轸兄先后在相山中学、市二中,市委党校任教,一生都献给了教育事业。

他曾在安徽劳大政治系深造,又到人大哲学系作访问学者。1987年7月与其胞弟丁怀超同时入选由国际中国哲学学会会长、美国康州美田大学唐力权教授主编的《国际中国哲学人名录》;是年怀轸兄三十五岁,弟怀超三十一岁。同年12月,他又被评为安徽党校系统唯一破格的(哲学)副教授。1998年12月,各地市党校正髙级职称首届开评,他即被评为该届唯一(哲学)教授;夏茂伦副校长戏称其为“丁唯一”。

省委党校分管干部的副校長专来淮北调丁教授去省城。市委碰头会认为,尽管丁怀轸为我市自己培养的市委党校唯一的正教授,但省委党校要调,亦无法拒绝,看丁怀轸同志自己的态度吧。鉴于老母年迈,孩子未婚,省党校仅承诺安排其夫人一人工作等诸多原因,怀轸兄委婉拒调,要陪伴老母,固守桑梓,以期松柏不剪。他的同学师友每每谈及此,则扼腕唏嘘,而怀轸兄淡然如故。

翌年,先后入选《世界名人辞典》第七卷 、《世界华人杰出专家名典》第一卷 。同年任淮北市社科副主席 ,首任淮北文化硏究会會长。2023年10月和胞弟丁怀超同时被安徽省庄子研究会聘为顾问。

一次和华丰、怀轸两位老兄一起参加蒋連碪画展,晚上在江淮饭店餐厅点几个菜,四个人开喝。蒋連碪不愿喝白酒,见了怀轸老友也只得从命。怀轸兄照顾华丰兄,替他代酒,却盯着我不放。我开玩笑说,你俩是一砣的。蒋莲碪牛皮哄哄的,十分张扬,在什么酒场上都是主角,非要喝干红。喝了干红又要喝啤酒。我知道怀轸兄和我一样不喜欢掺酒,结果都醉得不轻。互相掺扶着回到宾馆各进各的房间。第二天早晨见到他,走路还打晃,笑着对我说:“怪不得人家都喊你陈不醉,厉害!”

蒋莲碪画展开幕后,我们驱车赶往苏州,他們去购书,同时去拜会朋友和一位大师。一路上听他介绍,大师,河南农村医学世家子,高中毕业作了几年生产队长、民办教师,未曾上过大学就以同等学力考取了中国道学院研究生院,毕业后在北京白云观做了几年道士,四方游学,成家立业。现为玄妙观顾问,是个高人。

真没想到满腹经綸、孤傲不羁的丁大教授,倍加推崇敬仰的竟是一位年轻而神秘之人,并尊之为师,将自己谦置于他之下。

我们到了苏州,那位高人一个电话,就将我们几个还有淮北赶去的一位领导安排下榻一家五星级宾馆,一人一个房间,晚餐由分管城建的吴江一位副市长作陪。其间,大师与我关上门单独交谈,如今记忆犹新。他说:“看你面相,小时候吃过不少苦,现在工作比较顺,一辈子吃穿不愁;但在你前进的路上有两个拦路虎,一雌一雄。”他的话在多年后得到应验,令我折服。

此人四十来岁,秀其中而頎示外,面目清癯,走路身子前倾,面色白润,眼睛不大,眼珠白多黑少,说话慢声细语,看人的目光缥缈不定,给人一种十分神秘的感觉。听怀轸兄说,他一次与当地的一位副市长一起去玄妙观,大师用手指着脚下说:“这下面有一口千年古井。”副市长当即一个电话,就安排人开挖,果然挖出一口古井。我们去时,见古井用不锈钢柱子围住,旁边立一碑,写着:一九九七年发现。我想,这可能与寺庙建筑学有关,是他研究风水学的一个知识判断。更令人信服的是,有一年在苏州太湖搞国际航模展,请他定日子。开幕那天与航展期间晴空万里,结束当晚就大雨倾盆,一连下了好几天。你说神不神。

一次怀轸兄与友人巧在大师苏州家中,突然接到家中电话,说老父亲突然发病,很重。高人立即决定与怀轸兄回淮北,为老人准备身後事。当怀轸兄返回五号工地家中,老父亲已病危。老父亲去世前,大师电告,老人就要走了,细致交待如何安排老父身后诸事,晚上十点把老人所有遗物放在某路口,有人去取,后果然如此。

听说这位大师很重情重义,怀轸兄举债在北京给患病女儿治病最困难时,高人生活上予以无私地援助,经济上更是帮了大忙。

高人与高人之间交织,品性相投,互为敬重,义气才情匹配。人一生得一知已,足矣。

此或为前生后世之缘吧。


怀轸兄一生好学。他的励志,并不为粘贴生命上的标签,而是融入他人生中的一点一滴的气蕴。腹有诗书气自华,长成了他自己的人格气质。他在家族中为連续六世之长子长孫,家族的规范,传统文化的熏陶,家庭的教养,凝铸其身并留下了深深地烙印。他为人诚恳,豪爽大气,有话直说,从来不装模作样,他年轻时重遊青島,感而发声,曾口占《咏青島上清宫竹》打油诗一首: 

肥纖俊秀滿身节,

皆敞直心透壤楔;

纵令七杈八股状,

天心每与地心接”

哪有画竹不画叶,仅写竹节的?明明貌似写竹,实则以竹喻人之心声。他认为,人要真,端着太累。要说,就放开大胆地说,要笑就“仰天大笑出門去”;要喝酒,就大碗喝,喝个痛快,喝成“对影成三人。

他虽然清高,但识人间烟火;他孤傲,有骨头,绝不轻作供人欣赏的俠士。他是学者,也柔情似水。他是儿子,是父亲,是丈夫,是長兄,是一个家庭甚或小家族的顶梁柱,是一个铮铮铁骨的硬汉子。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老父亲去世,母亲身体不好,妹妹患重病,尤其是女儿得了肺癌,在北京住院。沉重的精神和经济压力,山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女儿往返北京数年,花尽了他一生所有的积蓄,举债倾力治疗,但仍无回天之力。丧女之痛,畜亦为鸣,亘古以来最大的悲痛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痛哭吧,在几年的煎熬中,泪早已流干。人在痛断肝肠的时候,心中的泪水已消耗殆尽。他是一个真男人,硬汉子。咬碎牙和着血吞进肚里。在一段至黑至暗的日子里,从来没听他说过苦和难,包括他最好的朋友 ,从未提起过。

他相信,时间会治愈一切。


近几年的怀轸兄,每日一首旧体诗,繁体字。虽已七十多岁,仍充满着活力。不同于一些食古不化的老学究,更像一位鲜活灵动有性情激情澎湃的逍遥学者。他的诗多半写景画境,表象的深处有着浓烈的个体力量,保持认知的独立性,潜心倾听晨光的鸟鸣,伫立凝望暮色中的飞鴻,遠望相山起伏的身影。


比如前几天他发在朋友圈的诗:


《 幻麻姑煙雨 》

夜梦携侣同游,遠觀叶家湾以北,淼淼茫茫,幻疑仙居神棲;近林松涛呼啸,竹俏杉茂;喜母校歷歷红楼,一片蒼鬱:水盛、山奇、 松翠、茶逸、雾美,烟雨诚如情人泪眼,怎不令人如痴如醉……實一宏幅水墨画卷………叱咤一声,天音盈耳,睁目一怔,恰子时正。复不得寐,剪字以祭。

怡游又入麻姑境

少岁風流任尔言

林壑松蒼泉汨汨

红楼白雾雨缠绵

往昔学子知何去

怅望長空雁陣寒

高叱一声酒来否

挑灯看劍竟潸然

相搀相倚相依处

遥指峯南数點帆

遠岸朦胧仙可至

近江水淺鱷咋眠

鲲化鹏憩南溟旷

人去楼空北嶺寒

嫩月今殘西崮闇

旭陽明耀巘東圆

三 

雪篙访戴僊中境

煙雨江南魔亦憐

日暮途穷逆行劲

茶青棘紫腕相缠

归鸿目送嵇康醉

竹绕藤牵马不前

返朴静观夕照幻

落霞仍染半邊天


这首诗基本上体现了怀轸兄近期诗的风格,率真自然的情感,迅疾流动的思绪,文笔清新,读者更多感受到他对生活的热爱以及对爱的思索、人与自然间难以言喻的爱,隐去自己经历过的痛苦,将光明与微笑献给读者。

在怀轸兄的眼里,人生是最美好的,万物是人性化的,有其自已生长的方向。他不是对事物的实录,而是保持一定距离,以主体自身的虚怀去体接现实,把情感寄托在意象之中,从而在精神上获得一种提升。

从诗中不难看出,诗人心智之丰满缜密,处理手法之机敏玄妙,其造境之美,令人艳羡叹服。


仁兄丁怀轸仍像当年一样说起话来心直口快,大嗓门,不理解的人觉得他有些张狂,口无遮拦。前年我出《陈李林的诗上下集》,约十多个作协的朋友和几个学者、诗人搞了一个小型分享会。怀轸兄特推崇我的一首小诗《去那个温暖的地方》“在繁华落尽的冬夜/我想到了,冷/仿佛看见:新月/用一把寒光逼人的镰刀/割尽人间的落叶与浪花……一块石头纠结着……黎明时分/几只小鸟在千里之外不停地叫/啊,母亲/儿子就是用轮椅也要把你推过长江/ 去,那个温暖的地方……”他也曾在深圳麒麟山庄的酒宴上,专一向他的友人与家人們以这首小诗介绍过我,借以申发他自己的纯孝之思.

那时他的老母亲刚刚去世不久。


一次怀轸兄携夫人和省出版局的胞弟来深圳,晚上给我电话。我说,明天中午我安排一下。他说一个朋友的女儿在深圳市政府接待处,已经安排好了,你来就行了。朋友很欣赏你的诗,一直想见见你。我满口答应。想不到当天凌晨老母親去洗手间不小心摔倒,头上流了好多血。我和老婆儿子,送她到医院急诊室,伤口缝了两针。时至中午,我心里盘算如何跟怀轸兄解释一下。这时儿子说,你赶紧去吧,单位驾驶员在医院门前等着你,酒也备好了。当我赶到约定地点时,见他们一桌人都在等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只有主动多喝酒表示歉意。他弟弟不喝酒,我与怀轸兄和他的朋友喝了两斤。他們当天下午就去了中山市。我回到淮北才跟他解释那天为何迟到。他一个劲地说,都怨他,不知详情还在一个劲地催我赴宴。


我母親在深圳去世,安葬在淮北方山公墓,没通知任何人,包括亲戚和宣传口的任何人。怀轸兄一直耿耿于怀,怨我不跟他说,拿他见外。他专门给我一摞经大师开过光的黄色宣纸符满幅硃砂金印的法币,让我在老母親墓前焚化。代他向老母親问安。


他每天一首诗或一副联发朋友圈的同时,也单独发给我。他经常在我诗后点评鼓励,可我很少给他点评。一是我对古诗词不太懂,二是作为他老弟兼学生的我,怎能对老兄与教授的作品妄加评论呢。只是觉得他的诗文具有一定的深度和诗技的多样性,豪气和书卷气很浓,有王者的威仪和哲思的品质。但我知道,对于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只有创作中的欢乐,才是真正的欢乐。

前几天,我写一篇回忆刘宪法的文章,发在马尔的视觉《相山人物志》栏目上,需要一张照片。想来想去,我打电话找到怀轸兄帮忙,他很快联系到宪法在北京的儿子,又很快把照片用微信发给我。文章推送后,他说,宪法的儿子很感激,想要你电话。我说,没必要,好朋友走了,活着的人写点文字纪念一下是应该的。


写这篇文章时我感到,对怀轸兄的了解只限于酒场和他发在朋友圈的诗词,对于他的著作我手头没有,也未曾读过。对于他的学术成就和内心深处的东西,了解得很不够,只是叙述表面的东西和对他的印象。但有一点不可否认,他的高大帅气、渊博的知识和雍容的风度构成了与其他学者迥异的面貌。

在这个混沌的世界,他是一个哲人学者,是传统对現实的改铸者,是传统文化的践行者、传播者,又是一个真汉子,具有大丈夫的气概,悲天悯人的情怀,一个执着的人,像一棵行走的大树……

     2024一11一29,深圳


编后:怀轸教授的人品、情怀、学养、酒风,我称之为四大经典,孝心、父慈尤为感人。办《马尔会客厅》,我拽他进来,连侃两回,会客厅蓬荜生辉。

“仁兄丁怀轸”题目“仁兄”一词,并非仅为对他的尊称。《论语》里曾子曰: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此之谓也。


陈李林,笔名木子。主任编辑。原安徽省作协理事、淮北市作家协会主席。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清明》、《诗歌月刋》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诗歌、报告文学两百多万多字;出版小说散文集《丢失的月亮》、《大地美丽》,诗集《十指上的烟火》、《寸草心》、《陈李林的诗》上.下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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