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濉溪的麻雀到底能喝几两》时,就感觉本地有一位牛气哄哄的酒晕子不能不提。从他确立酒要如何喝方能过瘾的标杆之后,后世再无人能超越他。
此君名刘伶,字伯伦,濉溪西北边那一片的人;魏晋时竹林七贤之一。
七贤中还有一个酒晕子叫阮籍。真喝开了,阮籍绝非刘伶的对手。某种意义上说,刘伶就是喝酒喝出来的魏晋名士。
早前堂主的东篱书院摆放着一尊刘伶塑像,立于东院门前,直对着大路。感觉雕塑师创作时还是没放开,他刻画的刘伶也就是个一饮而尽,酒碗里不留一滴的豪爽形象,与本人喝酒的原生姿态差异太大。光是长相,就有些高抬他。刘伶身高六尺,按汉朝一尺的考据换算过来,他也就一米五左右;据说他的容貌也堪称丑陋。
总之,很张扬地站在那里显摆喝酒的刘伶像,绝对美颜了。
琴棋书画诗酒茶,中国文化里“酒”是上蹿下跳的角色。若无它来提神闹腾,其它元素皆无精气神。民间一向敬重有酒量的人,可有一个前提,你要真能喝。一斤不晕,二斤不扶墙,喝高了不胡言乱语,不耍酒疯。
喝酒无相,那就是喝烂酒的酒晕子、酒闹子。我们也敬重酒晕子、酒闹子,你得有大气节、大才艺,比如喝多了把景阳冈的老虎给打了,那就是英雄;或者像李白,斗酒诗百篇,即便东倒西歪也能口吐金句。
刘伶喝酒无相,喝烂酒烂喝酒出了大名。
他曾在建威将军王戎幕府下任参军,因无所作为而罢官。人家以为他是因职场无实绩被淘汰下来的,我却认为他在体制内感觉甚不自由,影响了喝酒情绪,甘愿无所作为而被免职的。
刘伶嗜酒如命,嗜酒不羁。他常常坐着车,壶里坛里装满酒,仆人扛着锹跟着。他交待说:“如果我醉死了,就地把我埋了。”这种人现在谁敢跟他喝,喝毁了家属一纸诉状告上法院,所有在座的至少都得掏个几万文。魏晋时的风气不一样,士大夫们都认为刘伶这种置生死于度外的喝法,算得上是一种豁达,认同他是贤者,争先恐后地效仿他。
刘伶喝酒真太疯,他老婆想管都管不住他。有一次,刘伶连续喝了几天酒,醉得病倒了,感到身上发热,口渴得要命。妻子给他端来茶水,他却不喝,非要用酒来解渴。妻子生气地说:“你已经病成这个样子了,怎么还要喝酒,不要命啦?”气得把家里的酒都倒掉,把喝酒用的器具都砸碎了,硬逼着刘伶戒酒。刘伶说:“好好好,我戒。但我不能自己禁,要向鬼神祷告,发誓戒酒有见证。你就准备祭祝用的酒肉吧。”妻子于是把酒肉供在神前,请刘伶去祷告发誓。刘伶跪着说:“天生我刘伶,酒是我的命。一次喝一斛,五斗消酒病。妇人之言辞,千万不能听。”说完拿起酒肉就吃喝起来,一会又颓然醉倒了。
刘伶喝酒,也有鲜明的三观立场做支撑。刘伶好老庄之学,追求自由逍遥,崇尚玄虚,表现出对“名教”礼法的蔑视。纵酒在他看来,具有哲学意义,放肆情志,去除杂念,身处宇宙,调和万物。
竹林七贤中,刘伶与阮籍、嵇康相交甚厚。好友阮籍,为了三百石酒而求为步兵校尉,得酒后与刘伶大醉。
后世评价刘伶、阮籍,他俩算是古代中国最为清醒的酒晕子。
除了三观,刘伶喝酒纵酒,也有避世的深谋远虑。刘伶所处的时代,正是曹氏皇室与司马集团刀光剑影的关键时段。嵇康、阮籍、刘伶一伙,与曹家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的政治倾向性十分可疑,颇遭猜忌。
正始十年(公元249年),曹门顶梁柱曹爽被司马懿所杀,司马氏独专朝政,杀戮异己,被株连者甚多。
泰始二年(266年),朝廷派特使征召刘伶再次入朝为官。刘伶听说朝廷特使已到村口,赶紧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然后脱光衣衫,朝村口裸奔而去。朝廷特使看到刘伶此等状貌,认定他就是一酒疯子,于是作罢。
后刘伶不再出仕,最终老死家中。
同样的还有阮籍。阮籍本来在政治上比较倾向于曹魏皇室,对司马氏集团心怀不满,但同时又感到世事已不可为,于是他采取不涉是非、明哲保身的态度。或闭门读书,或登山临水,或酣醉不醒,坚决缄口不言。
司马昭为了拉拢阮籍这样的名士,就想和阮籍结为亲家。阮籍为了躲避这门亲事,开始每天拼命地喝酒,天天酩酊大醉,一连六十天。那个奉命前来提亲的人根本就没法向他开口。最后,只好回禀司马昭,司马昭无可奈何地说:“唉,算了,这个醉鬼,由他去吧!”
竹林七贤中,痴于弹琴,性情刚烈,喝酒喝不到位的嵇康,成为唯一被杀头者。
刘伶因饮酒而出名,他留存下来不多的文字,其中就有关于酒的文学名篇——《酒德颂》。文不长,且引之以观其风采:
有大人先生者,以天地为一朝,万朝为须臾,日月为扃牖,八荒为庭衢。行无辙迹,居无室庐,暮天席地,纵意所如。止则操卮执觚,动则挈榼提壶,唯酒是务,焉知其余?有贵介公子,缙绅处士,闻吾风声,议其所以。乃奋袂攮襟,怒目切齿,陈说礼法,是非锋起。先生于是方捧罂承槽,衔杯漱醪。奋髯箕踞,枕麴藉糟,无思无虑,其乐陶陶。兀然而醉,豁尔而醒。静听不闻雷霆之声,熟视不睹泰山之形,不觉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俯观万物,扰扰焉如江汉三载浮萍;二豪侍侧焉,如蜾蠃之与螟蛉。
用现代话简述之:你们这些喷子不要瞎聒噪,老子就是个酒晕子了,该咋滴咋滴,就自得其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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