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健哥卷|絮语》一文推出后,一帮熟识健哥的朋友很感慨,给我电话或微信,有的在文章后留言。健哥最亲近的好老弟魏代彬喊着在一起聚,话题都是健哥。吃酒时见着了傅康的小孩舅、海通证券的种总,又扯到傅康身上。
晚上到十一点才回去,茶浓了话稠了,倒头睡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来继续写写健哥的事情。
健哥大号王健,小名王健,笔名王健;他就是那么一个光光棍棍的人。我总结他一句话就概括了:一辈子只活在了一种职业、一个单位里的性情男人。
这话算不得最能体现健哥特征,小城一辈子只活在了一个单位的男人、女人太多了。毕竟处于苏鲁豫皖交界的小城市,蜗居于此,再高的理想,再大的野心,哪怕仅仅是一时的冲动,都好像微缩在茶杯里。等到知道平台的高低与占位如何重要,可能你已经对那些东西无所谓了。
说这话很有些为健哥惋惜的意思。一个性情放大了的男人,应该拥有一个更为波澜壮阔的舞台。想要的东西你得不断努力才能抓住它,抓的过程也是成就自我的过程。小城太舒适,也很容易自我满足,一个人的才情就会不知不觉地被磨损、侵蚀殆尽。
一座有着非常自我确定模样的城市,往往也就是确定了居于此的大多数人的人生。它就是一口井,或仅为一杯茶。
我常说健哥是我淮北朋友圈的领路人。
早前的朋友圈关系没有利益纠葛,也就少了复杂性。你敬我我敬你,喝酒炸个雷子,脾性一对上就是好朋友。你到哪里办事情,有个熟人帮你前前后后地张罗着,就觉得极有面子。
能与淮北日报副刊老编们相熟,除了创报一代的纵横、王友根老师,到刘宪法、王晓明、林敏挨着往下排,大都源于健哥的架桥开路。有一段时间,一周二三篇杂文、随笔见报,文字泼辣些、放肆些,他们也都很包容。不如此,好像就算不得是健哥的朋友。
后来健哥从副刊的具体编务退出了,我和日报社的文字关系也由日常变成了偶尔。没有健哥、宪法兄、王晓明的副刊,总觉得像一桌丰盛的宴席,不给喝酒它也不上酒。
我和健哥初次见面在矿务局干校。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健哥的老父亲在矿务局干校当校长,比我低一届的蚌埠师专同学马杰在那里当老师,拐拐弯就串上了健哥。那时的健哥还不叫健哥,是在安大中文系念书的王健同学。肤色白皙的狂傲书生,朗声快语,性情直白,吟诗为文才华横溢。我们在干校西端马杰家的平房小院里指点江山,谈时政,褒贬当红人物,常至深夜。
健哥毕业后娶了蚌埠人花怀珍,起初她在妇幼保健站,后任妇幼保健院副院长,我因此就和健哥又多了层半个老乡的关系。年轻时老花也是个性情中人,见我和魏代彬一帮健哥的小老弟,脸上就俩表情:不是大笑就是嗔怒。一旦她用这种鲜明的表情待你,那就是正式认可你在她心目中的好朋友身份了。
健哥比我长三岁,我们成长的时代共同的背景底色泛红,与文革有关,带点大运动、大折腾、武斗批评的血腥。不曾受过传统文化熏陶,反而经历了将其踩在脚下的历史时期。思想上有着春风吹又生的缭乱与盲目,心头始终点燃一把火,理想绚烂而空洞,易于激动,爱国心膨胀,把野心当事业心,任其勃勃生长。
如果要找个颜色做我们青春时代的主色调,那只能是红色;燃烧起来,又满是酒精味道。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市场经济伸展开,原有秩序混乱起来,人人都激动万分地“向钱看”,伴随着三观混乱、六神无主的杂色。社会改变人的力量形状很奇特,它不是突如其来、势不可遏,而是慢慢渗透,滴水成冰。你随那潮流被推着走而身不由己,你身上的红色早已经锈迹斑斑。
也许我们的底色并不是红色,它只是被时代涂抹上去的。
年轻时的健哥是个很诗性很纯粹的文人,有一种透明的可爱。
有一次他到一中来,非要听我上课,我只好给他放到教室后面。因为朋友在,那节课我可能更投入些,没想到他竟听得落了泪。我以为自己上得好,感动了健哥。现在想,只是上课情境触发了他心里的一个柔软的点。一个听课能听到热泪盈眶的人,心中定然长满了诗句。
八十年代末期我们都曾上街呐喊。那天游行我看见老政府大门口有电视镜头对着,赶紧闪躲到围观的人群里。健哥却更为兴奋,也就更为瞩目。这个确凿的证据让他进了学习班。若是他有仕途企图心的话,这一挫折叠加他的不知约束的性情,就此终结了他的仕途向上的任何可能性。
他那时已经混得风生水起。同一批的省青联委员只有他成为了全国青联委员,一本散文集一本诗集先后出版更奠定了他的文化地位。我们现在说谁谁谁不适合当领导,其实都在盲人摸象。看健哥领几个人,把他编的副刊放大为《北方周末》,能办得名声鹊起,就知他是一员虎将。
健哥爱打个小牌,麻将、斗地主或偶尔推个牌九。小城一位老领导有句名言:“牌品见人品”;而健哥则进一步发挥:“大玩丧志,小牌怡情”。三十年前他就有这目光,常在河边怡情而一生不湿鞋。他有个尺度,斗地主,打麻将,哪怕是小推一下牌九,小玩到一定程度便把住他的小包不肯掏钱了,输了就开始押、欠。牌被他一押就松了劲,变成了“小牌无情”、无趣。
现在想,亏好有健哥把持,我们的玩牌从没有过界到耍钱,就是娱乐。
我和健哥多次打牌,跨度有一二十年,牌场上斗嘴、挑衅,你气我我气你,却从没真的红过一次脸。
健哥好嗓门,唱歌不拐弯,直直地上下。他最拿手“咱当兵的人”,还有西游记电视剧里的插曲“你挑担我牵马”那一段。他可以一杠子顶到最高音,白脸憋成红脸。当年怀远人刘洪、刘安兄弟在淮海商场对门开“红安利”歌厅,只要健哥到,大厅就只听他的声音,一马路都跟着摇晃。
健哥有个剃头的朋友小周。他有天领我过去,说给我这个兄弟剃个板寸头,省得天天看着萎靡不振。结果二十多年来我的“板寸”越来越短,始终保持了健哥想看到的精神抖擞的样子。
九十年代初,《南方周末》办得风起云涌,健哥拉着我和魏代彬几个人商量,想把自己编的副刊也办得活一些,我们就怂恿他和《南方周末》对标。淮北日报由健哥挑头策划的“北方周末”的出现令人耳目一新,报纸的编排一扫沉闷的旧套路,文风清新。健哥任《北方周末》主编,麾下有四五个编采。很多人熟知的“王主编”的称呼由此而来;这个称呼他也最受用。
我常称之为“王健的《北方周末》时代”。九十年代以后的中国,一个人给一张报纸打上烙印其实是很难的,健哥做到了,而且把一张地级小报的周末版办得春风满面。
健哥最好的写作时光是住相山公园三号门的顶层,那里也是我们经常聚会的沙龙客厅;后搬到老妇幼保健站西面的宿舍楼。这两处地方抬眼便是山,郁郁葱葱,清风叩窗。
他的一些很入心的诗文一直带着相山的灵秀。
健哥是个荷尔蒙分泌超规常的人,不安分,好激动,说不高兴就不高兴了,越熟的朋友越是如此。在海南做了媒体老总的健哥的好友王九龙回忆道,最后一次见他,应该是2000年以后我回淮北,他在电话里说请了一帮子朋友陪我在馆子里吃饭,让我分分钟赶过来。我说中午怕不行,因为我已经与淮北一中的老同学们约好一起聚聚的。他听完,火冒三丈,丢下一句话:也熊,咱哥俩不再见了。
他这脾性我也时常领教。我和矿工医院的钟明贵在一起喝闲酒,健哥打电话过来,叫我过去。明贵抓过电话来也是开玩笑,说老马和我正喝着呢,你叫过去就过去,你以为你是谁呢?健哥大怒,坐出租从一马路跑到三马路,踢开门指着钟明贵说我是王健,我叫我兄弟过去他就必须过去。
弄得我事后跟明贵连赔不是。
健哥脾气一发作,谁去劝谁找没趣;只有红方集团的王宏代老哥,老建行的魏代彬能降住他,板着脸数落,他才能渐渐安稳下来。
高兴起来也如此。到合肥开会,说好了次日上午给参加省青歌赛的杨明新助阵,结果头晚老酒吃多,健哥非拉着打扑克,他牌又兴,一赢再赢,便不肯罢休。王宏代老哥困得拿牌要睡着。
第二天上午呼呼大睡,直到杨明新拿着一等奖的奖杯把我们砸醒。
《北方周末》没整好几天,健哥突发奇想要搞选美,而且利用他个人的人脉关系一竿子劲把上上下下都顺通了。九十年代初也就是南方城市搞过选美,北京上海都没跟风呢,我们这个偏僻的小城,健哥拉着我、魏代彬、王明韵等几个根本不懂选美程序、技术环节的人,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他就能膨胀到那种程度。
选美需要钱这一点健哥是知道的。报社不会出钱,我们只好一家一家企业跑,从当时很有名气的皖北铝业、滁州烟厂、红方集团,到下面的各个矿,王主编靠着新闻界的知名度,借助《北方周末》阵地,利用魏代彬在建行、王明韵在刘一矿干办公室主任的便利,带着我们蹭便车,实在不行坐火车。也有拦过带拖斗拖拉机的经历,我和林敏坐在晃晃颠颠的车斗里,说一路闲话,这才知她也当过语文老师。
我们出去说是谈赞助其实就是喝酒。健哥原籍山东,有点酒量;林敏见酒就躲,其他几个都是小酒量,跟着健哥死撑。每次看到人非常实在的副刊编辑黄岑,把自己喝吐几回才能将赞助谈下来,我心里都不好受。
《北方周末》当时做得已经很有影响力,它露出了与传统纸媒不一样的面目,有大块的深度报道扣人心弦,也有紧贴百姓、市井的活泼消息,文字讲求有劲、有趣。那是报纸依然有固定受众群追捧的时代,一期一期的选美煽呼终于使其成为全市关注的话题。
选美大赛是个节点。最后正式比赛阶段我退出了,无论如何我这个中学老师搅和到里头不太合适。选美大赛前健哥还带着我们搞搞笔会,文友小热闹一下;大赛风云经历了,心也就野了。
进入新世纪后,我和健哥的交往密度稀疏下来,大家手头上、单位里各自有事。但无论何时,只要健哥一声招呼,我都会赶过去。有健哥的场合,一定能酣畅淋漓大笑,酣畅淋漓喝酒。
想起来这么多事情,眼前的画面却只有一幅,那就是健哥手握话筒唱卡拉OK,声音高亢、明亮、任性,至今仍在耳边发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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