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乖”是一只小狗的名字。受邻居小狗叫奥巴马影响，本来要起玛格丽特的，至少会是赛木兰那样的名字，后来喊起来实在拗口，遂定名小乖。其中带有冀望，也有对其肯定。
小乖刚进家时我的表情天寒地冻了好几天。关于养不养猫狗宠物的事情，我已经明确地表达了反对态度。屁股上一块不甚明显的疤痕，是理由之一。怀远乡下那条土狗突然蹿起，恶狠狠追撵我，在我五岁的屁股上留下显明的记号，那一刻又隐隐作痛。
小乖是一个不速之客。既表明了我的意见无足轻重，也放大了一个五岁孩娃的心理烙印。它好像知道我们的关系起头就有楚汉河界分隔着，我看着它时它根本不理会我的眼神，故意表露出的孤傲让我笑岔了气。
它又会迷惑地转向我，这个男人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让它捉摸不透。它是一个乖巧的小家伙，有一双察言观色的眼睛，能揣摩人心。出生几个月小小的年纪，就明白与其反抗支配和控制，不如假装驯服，扮出小心翼翼。
它的伪装巧妙绝伦，可怜兮兮小鸟依人。男主人将生气的怒火转嫁扑向它，它依旧是那个眼神，柔弱似水却又坚如磐石。
有点神奇的是，它能将暴力软化，一块冷酷的铁石融化成一枚色彩娇艳的团扇，能熄灭就要升腾的冲顶怒气，委屈地卧蜷在男女主人之间，仿佛由上帝之手飞来的一只和平鸽。
它当然知道谁对它更好，刚想帮腔女主人，嗷嗷叫两声，一看到男主那付凶神脸不由地鸣锣收兵。这种转瞬间的冲锋与溃退，就像一小段戏剧小品，谁都忍不住要笑出来，无意中化解了干戈。
小乖是俊美和矫捷的化身，草地上奔腾跳跃快如闪电。
它的前世不知如何与三轮摩托有了瓜葛。它对宝马凯迪拉克无动于衷，对大货和双轮电动不屑一顾，唯独一见三轮摩托，嗖的一声箭离弦一般冲出去，吼叫着追撵。
此时我对它施展所有权威手段、动作、表情皆无用。
它的奔跑就像一块镜子照亮了我的虚弱的中年；2007开始，它哄着我玩，我也假装能和它一样龙腾虎跃。
没有中年那样的生命过渡，在年轻里跑着跑着小乖就放慢了脚步。有一天它气喘吁吁赖在地上再也不愿意走，如何劝导或训斥都无济于事；它也再不会去撵着三轮摩托车冲在车前大喊大叫。
我这才知它已老成了我，老得心有余而力不足。
小乖动过两次手术。医生说可以保住命，但再不会是活蹦乱跳的可爱的家伙。
打那以后它时刻要蜷在我的脚边，横卧在我必经过的门前。
它老得已经失去安全感。
我在它的眼里读出恐惧、担心和忧虑；它似乎先于我而明白了向死而生的意思。向死而生不是活着的人等候生命尽头的死亡，我们行走时死亡一直悄然在场。
你让我再不能假装看不见它。
老来我和你一样滋生了悲悯心，因你忧伤而忧伤，因我孤寂而孤寂。
小家伙，我不愿意你老成我；我却甘愿老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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