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山人物志》陈李林卷|黑白美学

文摘   文化   2024-11-27 05:13   安徽  


张晨路摄影工作室的内置灯光调得很暗,一束微光打在诗人木子的脸上。

他不太做手扶下巴的姿势,这个动作放谁身上都显矫情。要经历张晨路给他的近两个小时情绪调整,他的镜头局促感才能慢慢松弛下来。


他后来描写了这种状态:

困在黑暗中

一颗豹子的心“怦怦”跳动

奇特的光,闪耀。神也恐惧

我感到自己,已不存在

肉体的冰川与黑暗融为一体



来张晨路这里吃黑白大餐,需要跨过一个既关乎美学又关乎心理的门槛。此门槛同时也是黑白人物影像的立足点:你得能接受真实的自己。真实的样子,真实的局限,真实的岁月年轮。什么青春永驻、寿比南山,那些个自我期许阻隔了你与自己灵魂的链接。你得拆墙,去除装饰。

你进入了那个状态,黑白才能五彩缤纷。



作为摄影师,晨路最可贵的一点,他有让被拍者解除戒备、卸下拘谨的能力。听木子聊诗;打开音乐,让他从愉悦、沉静渐渐卸下无形的戒备,进入到自我关照的境地。



完全放松下来的木子自由自在,给自己一种松绑的状态,再不理会标签之类的东西。

镜头跟前,他一向端持。此刻竟也能把脚翘到椅子上,轻轻松松笑出灿烂。



待解除所有镣铐走向自己,内里的一面被轻轻翻开。


我沉醉于黑

闪光灯照耀黑暗的光明

那一刻,一个灵魂

像一棵芦苇从碧波中浮出

怀抱尘烟,在风中挺立

压弯枝头的

是一只叫白头翁的鸟

那深情的眼神,被镜头捕捉


也就是在那一刻,你能感觉到,这是木子向内走向自我探寻的又一次尝试。

上一次过坎是我们一起到临涣。临涣的李堂子,八岁离开后,他有许多年避开,再没有回来过。直到几十年后的某一天,他在诗里迈过那道坎。

那一段心路,在疼痛中冷藏了五六十年。



木子要来拍黑白肖像照之前,我断定他的心里是嘀嘀咕咕的。哪里会像他的老朋友李从琦,无所畏惧多黑多白多正多邪,一付大义凛然的神情。

木子的前身干过电视台副台长,担纲过多场大型歌舞晚会的总导演,但他还是会对张晨路的镜头有些忌惮。  


不安中等待

一朵雪花在黑暗的天空绽放

我要把一滴光阴掰成两半

一面是黑,一面是白


这黑白相融的瞬间

鲜红的血液,在体内喷涌

放松,再放松,不得要领

不会假笑。冰冷的脸上

布满诗歌字词的墨痕


不管你表现得在乎或不在乎,每一个人其实对自己的形象都有期待。传统肖像摄影师的口碑是建立在多大程度上能满足个人的形象自我期许上的。

我多次随手拍过木子,他从不说不满意的话。只说自己底版不好,再高明的摄影师也不能将老树根翻花为锦绣。

我知他这是不满意了。  

他内心其实渴望自己的面貌有着令人眼前一亮的那一瞬。要出新诗集,《陈李林的诗》上下册,他希望自己能在封面诗人介绍部分有张过目难忘的诗人面孔。


不经意间,他给自己挖了个坑,所以来张晨路这里难免会心有忐忑。



张晨路的黑白肖像摄影,秉持的恰恰是反美化的艺术立场。人只有接受了真实的自己,才能打破虚幻,看到与皮相装饰无关的灵魂之美。他的拍摄是由外向内的深度开掘。你要找到你自己,接受你自己真实的样子;然后他记录下这一刻。

拍摄与被拍既是一个美学命题,也是各自的一段心理征程。


看不见五指,窥视着

黑,背面的,白

柔光照亮一张沦桑的面孔

褪去黑袍。双眸

凝视远方熟悉而陌生的世界


我深陷一张柔软的沙发中

像一只听话幸福的小鸟

在暮色中,飞向浍河南岸的村庄

命运之神

向我,微笑着点头。


木子在诗里这样说。


上面摘录的几段诗选自木子的体验诗《黑白照》。

张晨路工作室拍完一组肖像照之后,我提议木子写一首诗来省察内心的拍摄流程。诗话场景与人物,他的诗颇具功力。他不会就事论事,他的深入骨髓的刻写能力与黑白摄影恰好是契合的。


诗如约而至,力道质感。

黑的纯粹,白的洁净

在混沌,多欲,浮躁的世界

深刻,尖锐,纯真

是一种隐秘的启示

像黑暗中的一束光

照彻黑白的灵魂


老实说,我内心暗暗称奇。奇的不仅仅是木子的诗,而是他终能接受了黑白照,接受了肖像黑白美学。

其实,你若体察,诗的根底里也有黑白美学的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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