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兵团林二师东华池知青王筱平自述:兵团往事

文摘   2024-09-28 15:22   四川  

自述人简介:王筱平,女,生于1950年12月12日,中共党员。1968年12月在林建二师二团东华池牧场平定川分场参加工作;1973年入西安理工大学(原陕西机械学院)上学。1977年回庆阳地区广播局工作;1978年3月调至兰州交通大学(原兰州铁道学院)工作。2005年12月退休。

由于篇幅较长,为便于阅读,分两次发出。以下为自述第一部分:

1、周咀队篇

19681215清晨,我们拖着行李下了坐了一夜的火车,走出了咸阳火车站。离家时的泪痕虽然已经抹去,但是,离别兰州的情景却依然历历在目。

前一天的下午,兰州火车站站台上少说也有上千人。火车上是即将告别亲人的知青,站台上是送别知青的朋友、亲人。绿皮火车的每个窗户都被高高拾起,亲人们借助着这小小的窗口做着离别前的倾诉。

车厢里坐满了学生。他们是兰州市几个中学6668届的初、高中毕业生(俗称老三届)。大的20出头,小的只有15岁。学生们响应毛主席关于“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号召,带着年轻人的满腔热情,即将奔赴远离兰州的陇东林建二师二团参加林业建设。

即将离别兰州,告别父母和亲人,每个人的心情都是沉甸甸的的,还有很多复杂的成分。我不知道别人心里怎么想,我自己则是既盼望着早日离开家,自食其力地去工作,去当一名兵团战士,又对家人依依不舍,毕竟从小到大,18年都没有离开过父母。自己的今后将会怎样?一片茫然!

随着火车一声长鸣,分别的时刻到了。车上车下上千人就像事先约好似的,不约而同地齐声大哭。当时的情景用“令人心碎”来形容一点儿也不过分。几十年过去了,细细想来,那种场面也只有在那个特定的时代、特定的国情下,才会出现那种特有的场面。站台上的人当时有无声的抽泣,有的喊着亲人名字哭叫,有追着启动列车的窗口而两双不愿松开的手,人们像面临着人生的生离死别。

列车经过一夜多的运行到了陕西咸阳。上午9点左右,我们带着自己的行李爬上了林二师派来接知青的卡车。在毫无遮拦的卡车上,知青们用自己的行李当座椅席地而就,大家挤在一起,相互取暖。

此时天空中飘起了雪花,隆冬的寒风吹得人们缩着脖子瑟瑟发抖。记得当时拉我们的司机是二团的毛大牙(因为门牙特别大,大家戏称之)。第一次坐上卡车的知青们在凌冽的寒风中,向着西北方向的董志塬一路挺进。

隆冬的黄土高原,万物凋零,映人眼帘的是一片凄凉。那时候的公路还不是柏油路,路上尘土飞扬,汽车在蜿蜒的山路中穿行。车轮扬起的尘土挟着雪花不时返卷到卡车上,没有多久,我们一个个满身是土,成了出土文物一一兵马俑

晚上歇脚在宁县。至今我也不明白,从宁县到东华池,不过二百多公里的路程,我们的汽车却跑了整整一天!

经过两天的颠簸,16号晚上,天麻麻黑时我们终于来到了平定川。我们兰州二中的二十二名同学被分配到了周咀队。周咀队位于从豹子川到平定川必须要翻越的一座山的山脚下。山底下的8眼窑洞就是我们知青的寝室和食堂。

窑洞里一个大炕占据了窑洞的多一半面积。张敏、肖国泉、梁淑华等三位女同学是和我同一个窑洞里的炕友,这个称呼一直延续到现在。

19681217,我正式成了一名兵团战士,领到了一套非正规的军装(兵团自己加工的)。每月工资二十元,除去伙食费十二元,略有剩余。从这一天起,我和插友们开始了每天下地干活、上山打柴的兵团生活。

当时正值隆冬,也算是农闲时节。我们的农活主要是开荒、担粪。开荒就是烧掉枯草,开垦荒地,平田整地。给我印象最深的算是担粪,我们这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城市姑娘,要把羊圈的粪掺合上泥土铲到筐里,担到地头堆成粪堆,等来年开春时再撒到地里。

刚开始担粪还真有一些力不从心。每个筐的粪少说也有三十斤重,两个筐恐怕就得七、八十斤了。担一天粪下来,骨头架子都快要散了,特别是肩膀被扁担压得火辣辣地疼,肩膀肿得老高老高,这样的痛苦大概持续了一个多月才慢慢适应。

每天天刚亮,只要犁耙钟声敲响(破犁耙吊起来做钟),我们就得万般无奈地钻出暖和的被窝,开始一天的劳作。艰苦的劳动倒没什么,每日三餐的铜锤却让人受用不起,白面成了大家梦寐以求的奢侈品(只有过年包饺子才配给一点)。

众所周知铜锤就是纯玉米面做的窝头,刚开始吃倒也新鲜,天长日久,就倒了胃口。加之队里条件艰苦,什么蔬菜也没有,只能吃用菜和蒜腌制的咸菜。腌菜的石头也不像兰州黄河鹅卵石那样坚固光滑,本地的岩石在腌咸菜时受到腐蚀,掉落许多颗粒掺杂在咸菜里,吃这样的咸菜经常咯得人牙疼。

当时我们最爱吃的是玉米面饸络,这是一种把榆树皮晒干碾成粉做粘合剂,和在玉米面中,再用饸床子的挤压煮成的面条。口感蛮好,只可惜吃后肚子可要涨上一晚上!(榆树皮的作用)。

就这,我们还是吃了上顿想下顿,一肠子里的油水早被铜锤刮没了。每天劳动时最高兴的事就是盼望听到开饭的钟声。为这事,做饭的肖国泉同学用心良苦,她把厨房钟表的指针拨快了一个小时,我们从心底里感谢她一——知我们者国泉也!这样一来插兄插妹们就可以早点收工,早点歇息。尽管吃的是铜锤,可饿饭是好饭啊!

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这首歌是我们饭前列队的必唱。只有唱完这首歌才能吃饭,现在说来,恐怕很多人不可理解,文革期间这样的产物,也早已成了现代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柄。

为了给知青盖新房,我们要上山伐木。想起当时的情景,我时常会哑然失笑。伐木的小山不算太高,但天天要爬上去,还要往山下运送木头,虽然是顺着山坡将木头溜下山,但是总得把树拉到运送的地方啊,那也不是一件轻松活。记得每次上山,我都要拽着孙敏的衣襟,被他拖着往山上爬。为此,我还亲切地叫他。他也乐此不疲地甘当着拽我的义务,每天拉着我上山。

大家也许还记得那首农林战士之歌吧?这首歌的词、曲作者就是孙敏大哥。现在回想起来这首歌歌词的源头,恐怕就是他在山上伐木时所获的灵感。试想,站在山顶,极目远眺,小溪、峻岭尽收眼底,心中的歌自然就如泉涌出:

脚踏山峰头顶天,革命豪情满胸间。农林战士想念毛主席,子午岭上歌不断!座座山峰当琴盘,条条流水当琴弦,农林战士当乐手,尽情的唱来尽情地弹!

这首以情抒怀的歌曲,相信至今仍有很多插友可以哼唱。歌词大气,曲调优美,真实地反映出我们兵团战士以苦为乐的豪情壮志。

2、宣传队篇

在翌年春节过后,团里调我到二团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自此在林镇开始了长达近五年的林场生活。

我被抽去林二团宣传队,现在说出当时的想法,也不怕战友们笑。艰苦的兵团劳动,对于我们这些时年十八、九岁的城市姑娘来说犹如度日如年,经常期盼着老天能够多下几场雨,这样就可以多背几天床板了。抽到宣传队可以减少很大一部分体力劳动。因为宣传队是农忙干活,农闲时演出,加上排练时间,每年有两、三个月不用下地干活。再说,宣传队驻地在林镇林场,我们这些在农场啃铜锤的人,到了宣传队,无异一下掉进了福窝窝,享受着一日三餐的白面馒头,这可是农场的哥们、姐们的梦寐以求的啊。

当时正值大唱样板戏的年代,全国上下八个样板戏里的唱段谁都能随口来几句,可谓样板戏大普及。京剧红灯记智取威虎山”“沙家浜的部分片段,也就成了我们宣传队每次演出的压轴戏。

我在智取威虎山片段中扮演小常宝一角。众所周知,京剧里的旦角讲究的是小嗓演唱,为了练小常宝的小嗓,我可没少花功夫。农闲时节,我经常是闻鸡起舞,跑到林场后面的小山上吊嗓子。当时的情景可真就像小常宝的唱段里唱得那样披星戴月,满怀仇恨磨刀擦枪…”

梅花香自苦寒来,几经演练,小常宝一角的扮演还是颇受欢迎的。现如今几十年过去了,当年扮演小常宝的我已经成了奶奶辈的人了。但是自已酷爱京剧的喜好犹存。闲暇之余,时不时哼它几句,也算是自得其乐,其乐无穷。

偶尔进得歌厅,随意点上几首样板戏唱段亮那么几嗓子,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激情燃烧的知青年代。

宣传队演出样板戏的逸闻趣事不少,红灯记演出片段中我扮演的是李奶奶。那天傍晚,林场的小操场上临时搭建的舞台下,早已是人头赞动。场里职工和周围十里八村的乡亲们来了近百人,大家都仰首翘望着被两盏汽灯照亮的朦胧舞台,等待着痛说革命家史片段的开场。

随着呛、呛锣鼓声的响起,大幕徐徐拉开。李奶奶唱道:时已黄昏,玉和儿未回还。铁梅接唱道:街市上乱纷纷,惦念爹爹心不安。下面紧接着应该是李玉和急促的敲门声。可是台上的李奶奶左等不见玉和儿归还,铁梅右盼不见爹爹的面。无奈,奶奶只好装去擦桌上的红灯,铁梅拿起一把扫帚去扫地。只听得锣鼓声眶呛、眶呛没完没了的响着,奶奶和铁梅一遍遍重复干着手里的活,时间一分分过去,李玉和始终不见露面。正在大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时,从入台口上来一个着兵团装的土八路(此人乃宣传队指导员),他操着一口庆阳本地土语不慌不忙地对台下观众宣布:李玉和的帽子行不辍咧(找不到了),撇来(重新开始)。幕布在台上台下的哄堂大笑中急速合拢。

沙家浜也是宣传队的拿手戏,戏中的阿庆嫂、刁德一胡传魁三人智斗的场面可谓精彩,尤其是李张文同学扮演的阿庆嫂,扮相亮丽、唱腔圆润,深受观众喜爱。

一晚,智斗刚刚开演,阿庆嫂进屋取烟,严鹏扮演的刁德一指着阿庆嫂的背影问胡传魁:令,我是本地人,怎么没有见过这位老板娘呢?”,胡传魁应该答:“人家夫妻八一三以后,才来这儿开茶馆,那时候你还在日本留学呢!”。扮演胡传魁的李晓文却随口答道:“人家夫妻八一三以后,才来这儿开茶馆,那时候你还在上海留学呢!”。此话一出,观众们笑得前俯后仰。

演出中的笑话真是层出不穷。一次阿庆嫂正在台上演唱“定能战胜顽敌度难关”的大幅唱段,剧情应该是整个唱段唱完,阿庆嫂将草帽丢进湖里,幕后人大喊“有人跳水了!”这时刁小三跑上来朝湖里的草帽连放几枪。当时刁小三的扮演者可能正在后台聊天,不知哪位犯晕者喊了声“有人跳水了!"刁小三不管三七二十一从后台直冲前台,举枪就射。射完他才发现阿庆嫂还正在台上依依呀呀的唱着呢,观众和演员捧腹大笑。

我自小喜爱红色,至今仍初衷不改。成为一名兵团战士后,穿上团里发的一身绿军装,英姿飒爽,自我感觉良好。可是对红色的执爱,却始终挥之不去。我在团部所在地的小卖部买了一尺红绸子,用手工缝制了两条领片,用线缝在衬衣领子上,既可以保洁衣领,又便于洗涤。更主要的是随意翻在衬衣外,使之“爱美之心关不住,一点红色出领来”,在绿山、绿水绿军装的映衬下可谓万绿丛中一点红。

记得有一次团部汇演。我们编排了一个舞蹈《播种舞》。舞蹈内容展现的是八名林业女战士,穿着鲜红的衬衣,迎着晨风、沐浴朝阳,在绿色的原野里辛勤耕耘。脚踏黄土,指点山川,播种绿色,收获金秋。

节目排练好了,可八件红色的衬衣从哪里能搞来呢?没有红色衣服的衬托,舞蹈的效果会大打折扣,这可难坏了我们。情急之中,林场一位女同志为我们解了燃眉之急。她远在北京的姐姐知道了这件事,帮我们买了八件红衬衣,从千里之外寄到了林场。尽管价格有些贵,每件十二元(当时我们每月的工资是二十元),大家还是爱不释手。我们的演出出奇的成功,在一片绿的海洋里,红色独领风骚。

现如今我已是六旬老人了,对红色的偏爱不亚于当年,拥有红大衣、红T恤,还有双红皮鞋哩。设想在银装素裹的冬天,穿着红大衣漫步在茫茫雪地里,多么富有诗情画意啊!(未完待续)

松竹散人
致力于西北生产建设兵团、甘肃军垦历史资料的收集、整理、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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