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兵团林二师东华池知青王筱平自述:兵团往事(二)

文摘   2024-09-29 13:18   四川  

自述人简介:王筱平,女,生于1950年12月12日,中共党员。1968年12月在林建二师二团东华池牧场平定川分场参加工作;1973年入西安理工大学(原陕西机械学院)上学。1977年回庆阳地区广播局工作;1978年3月调至兰州交通大学(原兰州铁道学院)工作。2005年12月退休。

此为自述的第二部分也是最后一部分:

3、劳动篇

二团宣传队的主要任务是农闲下分场演出,农忙时就是劳动战斗队,哪里需要就奔向哪里。

1971年的夏天我们奉命去桥川抢收麦子。桥川林场地处偏远,位于陕甘宁的交界处,几里之外就可以到陕北。桥川林场是个小林场只有几名职工,我记得有个女职工叫张春玲,是兰州二中的校友,她1965年高中毕业就去了林二师,算我的师姐。

经过一路颠簸,卡车拉着我们到了桥川,听说这里前不久刚刚修好公路,才通车不久有许多人跑过来围着汽车又摸又看。看汽车的人群里有个裹着小脚、拄着拐杖的老太太特别显眼,也许这里还有许多人一辈子没有见过汽车呢!

桥川林场坐落在一座山下,几眼窑洞就是场部。我们割麦子的地方在山上,距场部要七、八里山路。每天早上吃完饭大家就开始爬山,大概要四十分钟才能到山顶。麦子种在山顶的坪塬上,也许人们不解,山上怎么会有坪塬?这就是黄土高原的特点。有一句俗语“八百里秦川,顶不上董志塬一个边”,说得就是黄土高原的这种特有的现象。这种坪源给人的感觉像是大山,但是上去后却是一马平川,仅董志塬南北就有二百多公里长。

塬上麦子长势的好坏全靠老天的恩赐。成熟的麦子都不是很高,大概就有人的膝盖那么高吧,割起来很费劲。如果弯腰割,麦子太低腰受不了。蹲着割,蹲的时间长了,膝盖受不了。我们只好蹲着往前挪着割。两人一组,前面的人一边割、一边下麦腰子,后面的人将割够一捆的麦子扎起来。一天下来每人可以割一亩左右,还算是熟练的“麦客”吧。割麦子是件苦活,天气炎热,长袖衣服穿不住,麦子的麦芒扎得胳膊又红又疼,两个膝盖痛得难以站立,就这样每天一直要干到太阳下山才能收工。

由于劳动量大,那几天我的饭量剧增。平时两个馒头就可以填饱肚子,可是在桥川割麦子时,有一天,一顿饭我吃了六碗饸饹面,每碗按二两计算,就是一斤二两啊,能吓死个人!几年后讲给大学的同学,他们都不相信。

在桥川割麦时还有个笑话,不妨说给大家听听。一天在爬山的路上,偶遇了一个老太太。她骑在驴身上,由一个中年男子牵着驴,不知道是走亲戚还是去哪里,他们用陕北方言唠着磕。李晓文听到陕北口音,就凑到跟前用平时学来的陕北腔调搭讪: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清涧的石板,瓦窑堡的碳。话音刚落,只见老太太翻着白眼抢白他:你是一个骚情汉!,一旁的我们笑得差点背过气去。

东华池的豹子川,前沟有一大片水稻田,产出的水稻可香了,不亚于天津小站稻。

记得当年的课本里有一篇文章叫豹子湾的战斗,讲述的是抗大七分校的八路军战土在豹子川开荒种地、自给自足的故事。时隔几十年后,我们这个宣传队兼劳动战斗队也来到豹子川种水稻。

在所有干过的农活里,我认为种水稻是最苦的差事。尤其是男插友要耙稻田,耙田时,人站在耙子上,一手牵着牛,一手扬着鞭,在稻田里不停地耙着。每天下来,浑身上下溅满了泥巴,除了两只眼睛能动,活脱脱一尊泥塑。我们女的则是负责插稻秧,首先要从育秧田里把秧苗担到稻田边,将稻秧抛到田里再下田插秧。

虽说当时已是夏季,但山沟里流出来的水冰冷刺骨,为了增加身体热量,我们这些平时滴酒不沾的女孩,下稻田前也强追自己灌上几口白酒,然后挽起裤腿、赤着双脚就下到田里。垂着头,弯着腰一干就是一个多星期。当种完稻田我们一个个都成了大头娃娃(长期低头,脸部肿胀)。

豹子川小河沟里,还有着人们意想不到的美味佳肴。在小溪的石板下有许多河螃蟹,虽然个头不大,但是属于纯天然野生,味道绝佳。每天收工后,插友们就去河沟摸螃蟹,回来在大锅里一煮,出锅的螃蟹焦黄焦黄的,令人垂涎!一眨眼功夫就被吞噬的盆光碗净,尤其是上海来的老夏,吃得连螃蟹腿都不见了踪影,可算是解了多年未碰海鲜的馋!

19716月进林场算账沟锄玉米,我们宣传队一队人马听从林场派遣,在算账沟劳动了一个多星期。

算账沟在林镇林场西南方向的一个沟里,离林镇有二十多里路程。如果每天来回往返,浪费不少时间,于是宣传队干脆住在了沟里。每天清晨吃过早饭就下地锄玉米。玉米已长得有半人高了,我们十几个人一路排开从地的这头锄到那头再返回,周而复始地一块一块的锄,不光要锄草还要给玉米根部培土。

记得有一天下大雨,按理说,我们可以不出工了。不知谁提议,这个天气正好给玉米苗撒化肥,雨天化肥被水融化,玉米苗吸收快、效果好。于是我们每个人拿出自己的洗脸盆,盛上满满一盆化肥,一字排开向玉米地撒去。我们参加团部汇演,穿红衣服那个舞蹈的创作灵感,就来源于此,也是文艺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一一我们撒化肥的缩影。

4、生活篇

子午岭一到冬季,大雪封山。山林中的羊鹿子、野鸡、野兔、野猪、狼甚至还有豹子都会出山觅食,这个季节也是狩猎的好时机。宣传队里我一个熟悉的队友,按捺不住别人狩猎的诱惑,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个三八大盖,吃过早饭后,背着枪只身一人向林场对面沟里的大山深处走去。

山上的路崎岖不平,加之雪滑路窄,整整走了两个多小时还没有见任何猎物的踪影山峦白雪,森林格外寂静。正当他绝望之时,看到不远处的雪地上有几行梅花状的脚印,顿时高兴万分,总算看到了动物的脚印。庆幸之际,突然听到不远处发出几声怪异凄苦悲惨的叫声,这叫声冲破山谷的寂静,在树林里久久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他急忙端起枪,紧盯着脚印一步一步向后退去,当退出十几米远时,突然一个急转身,撒开丫子就颠,只用了一个小时就回到了林场。到了林场将自山上碰到的事讲给别人听,人家告诉那是羊鹿子的叫声,他后悔不已。狩猎的人没打到猎物,反而被猎物吓跑了,这件事以后被大家时常拿来开心。

九窑口,是前往南梁林场、山庄林场、林镇林场的三岔路口。这里有林镇林场的十几亩地,我们经常来这里种地、锄草、收割庄稼。当玉米种子种下后,还要派专人看老鸦,以防老鸦刨吃种子。

看老鸦算是农活里最轻松的活了,我也曾经有机会在九窑口看老鸦。那天轮我看老鸦,闲来无事四处溜达以打发时间。当路过一家农家小院前,看到了一桩事,至今记忆深刻。

我看见稻田的田埂上一只老母鸡急的咕咕直叫,还不停地扇动着翅膀,在田埂上跑来跑去。拾眼望去,看到田埋下的稻田里有三、四只黄绒绒的小鸭子,在优哉悠哉地戏水玩要。顿时恍悟,原来母鸡是在叫自己的小孩一一小鸭子上岸,只可惜母鸡不会游水,只得在岸上千瞪眼。以前听说过鸡孵鸭子,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次有幸亲眼见到。看来可怜天下父母心,不光是人类的专利啊!

1970年春,在东华池钻了第一口石油探井后,往日难见几辆汽车的老爷岭到东华池的马路上顿时热闹非凡。每天马路上尘土翻滚,石油部门的汽车来来往往,这也是我们知青所愿意看到的。以前我们回兰州探亲,首先要为怎么到华池县发愁(六十里路程),而这时石油部门的汽车过来,只要我们老远扬扬手,就可以搭上顺车。

可是挡车也有个窍门,这些石油上的汽车司机一般爱拉女知青,对男知青则不感冒,这可就苦了男同胞。

一次,林场几个男插友想挡车去华池,在林场大门的马路上站了一上午,也没有挡上一辆车。那些司机一看是几个秃小子,老远就加大油门从他们面前一冲而过。走不了怎么办?这时有人急中生智,跑回场里向管食堂的女同胞借了一件花罩衣和一条红围巾(当时正值冬季),身上套上花衣服,头上围着红围巾,远远看去,俨然一个女知青。当他再次站在马路上挡车时,汽车竞然停了下来。可当司机发现上当后,哭笑不得,又不好意思将汽车开走,只好向他们摆摆手,意思是上车吧!

几年的兵团生活使知青和老职工之间,知青和知青之间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老职工经常把自己家里做的好吃的东西拿来给我们品尝。哪位知青生病了,他们会端来窝有荷包蛋的汤面条。史场长的爱人是四川人,很会腌制萝卜干。每到秋季,地里的白萝卜丰收了,她会晾晒很多萝卜干。萝卜干晒好后用豆豉拌上腌制一段时间就可以食用了,我们知青都特别喜欢吃她做的这道咸菜。

知青对老职工们的关爱也是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一次宣传队指导员李树升的爱人生小孩大出血生命垂危,急需A型血。林镇卫生所没有鲜血储存,紧急之中,半夜里敲门来找知青,是林场两个A型血知青为她各献血200cc,把她从死亡线上救了回来。指导员对知青的救命之恩难于言表,给他们送来鸡蛋以滋补身体。

知青与知青之间也是情同手足。1973年大学招生,听说要进行文革后的首次考试,我在林镇中学找来了中学数理化课本,备战考试。下乡已经快五年了,加上文革三年,一共八年没有动书本了,初中所学的知识早已还給了老师。

在我一筹莫展时,宣传队的仇非(六五届高中毕业生)主动提出帮我复习数理化。因为当时复习是秘密进行的(怕人认为不安心接受再教育),只能用晚上时间复习。就这样将近三个月的晚上复习,是仇非帮我拾起了丢掉的知识,顺利地参加了当年的高考。

李晓文是我二中的校友,也是我周嘴队的插友。说来,我们之间也是有缘。1969年春节后,是他拉着一匹马,驮着我的行李带我离开了周嘴,在雪地里步行了一天,走了六十里路来到东华池,然后去团部宣传队报到。

在样板戏智取威虎山里我演小常宝,他演常宝;在红灯记里,我演玉和娘,他演李玉和。19738月我拿到了大学入学通知书,正值雨季,所有交通中断,而我必须在95号前赶到学校报到。又是李晓文用林场的马驮了一个架子车,拉上我的行李和背包,一路上经过风川,翻越子午岭,路经蒿嘴铺,用了两天时间把我送到了位于老合水的二团团部,让我得以及时到校。

这种知青间的情谊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是他1969年带我走出平定川,又是他1973年送我走出子午岭,谁说这不是一种缘分呢!

当年在林镇林场,每天上山植树、下田耕作,虽筋疲力尽,满身尘土,但收工回来洗脸洗脚、换洗脏衣服是每日的必修课。劳动布的衣服、裤子虽是我的最爱,但清洗起来也颇为辛苦。小小洗脸盆放进一件衣服就难免水溢满地,还要付出双手的不停搓动。那时,我无时不在遐想着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洗衣板,再搞个大脸盆,用洗衣板搓洗脏衣服,那该多美啊!

有一天,我的梦想成真,一位林场的老职工给我送了一块洗衣板。洗衣板是老职工用取自子午岭特有的杜梨木——一种硬木,花了两个晚上的功夫,以自己长满老茧的双手用凿子一凿一凿制成的。

自此,每当夕阳西斜,煤油灯闪烁,点缀山村万家灯火之时,那间山下小屋里,节奏阵阵的搓衣声,伴随着我的歌声,组成了一首和谐的洗衣歌飞出小屋,回荡在林场的夜空。

19738月,人生的转折让我告别林场,走进了大学。临别前,我将自己心爱的当时可算时髦的熊猫牌收音机送给了为我制作洗衣板的老师傅,并将自己许多东西留给了依然留在那里的知青兄妹。唯独这块洗衣板,我不弃不舍地打入行李,带着子午岭林场老职工的关爱踏上了新的征途。

成家以后,这块洗衣板更是我日常生活的好帮手。孩子的衣物、家里的床单、枕巾,上至窗帘、被套,下至手套、袜子,无一不是用这块洗衣板搓洗。

上世纪八十年代,当洗衣机以现代化的步伐进人寻常百姓家,成为千家万户家庭主妇替代人工劳作的宠儿时,这块洗衣板依然不失风采,忠实地履行着家庭仆人的义务。

几十年过去了,洗衣板早已有了几道裂纹,今天被我不小心摔断了。望着被摔断的洗衣板,我久久难以释怀。它使我想起遥远的子午岭生活,它记录着那段不平凡的历史,它上面布满了老职工手指的印痕。这小小洗衣板唤起的是我对往事的珍惜,对流失岁月的依恋!

20088月的一天,我们这些曾经的兵团战友,相约前往子午岭,偕同家眷,故地重游。映入我们眼帘的是老爷岭到东华池一路上的柏油马路,二将川公路两侧庄稼地郁郁葱葱,由我们亲手种植的油松已是漫山遍野、高耸入云我们看到了曾经为之挥汗如雨的林场楼房挺立,离别几十年的小山村旧貌换新颜,待我们如兄长的父老乡亲用丰收的粮食,盛情款待我们品尝当年的最爱一一饸饹面。

我也没有忘记带去那块破损的洗衣板,由我亲手送它回归到生它养它的子午岭,回归到大自然!



松竹散人
致力于西北生产建设兵团、甘肃军垦历史资料的收集、整理、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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