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述人简介:王筱平,女,生于1950年12月12日,中共党员。1968年12月在林建二师二团东华池牧场平定川分场参加工作;1973年入西安理工大学(原陕西机械学院)上学。1977年回庆阳地区广播局工作;1978年3月调至兰州交通大学(原兰州铁道学院)工作。2005年12月退休。
此为自述的第二部分也是最后一部分:
3、劳动篇
二团宣传队的主要任务是农闲下分场演出,农忙时就是劳动战斗队,哪里需要就奔向哪里。
1971年的夏天我们奉命去桥川抢收麦子。桥川林场地处偏远,位于陕甘宁的交界处,几里之外就可以到陕北。桥川林场是个小林场只有几名职工,我记得有个女职工叫张春玲,是兰州二中的校友,她1965年高中毕业就去了林二师,算我的师姐。
经过一路颠簸,卡车拉着我们到了桥川,听说这里前不久刚刚修好公路,才通车不久有许多人跑过来围着汽车又摸又看。看汽车的人群里有个裹着小脚、拄着拐杖的老太太特别显眼,也许这里还有许多人一辈子没有见过汽车呢!
桥川林场坐落在一座山下,几眼窑洞就是场部。我们割麦子的地方在山上,距场部要七、八里山路。每天早上吃完饭大家就开始爬山,大概要四十分钟才能到山顶。麦子种在山顶的坪塬上,也许人们不解,山上怎么会有坪塬?这就是黄土高原的特点。有一句俗语“八百里秦川,顶不上董志塬一个边”,说得就是黄土高原的这种特有的现象。这种坪源给人的感觉像是大山,但是上去后却是一马平川,仅董志塬南北就有二百多公里长。
塬上麦子长势的好坏全靠老天的恩赐。成熟的麦子都不是很高,大概就有人的膝盖那么高吧,割起来很费劲。如果弯腰割,麦子太低腰受不了。蹲着割,蹲的时间长了,膝盖受不了。我们只好蹲着往前挪着割。两人一组,前面的人一边割、一边下麦腰子,后面的人将割够一捆的麦子扎起来。一天下来每人可以割一亩左右,还算是熟练的“麦客”吧。割麦子是件苦活,天气炎热,长袖衣服穿不住,麦子的麦芒扎得胳膊又红又疼,两个膝盖痛得难以站立,就这样每天一直要干到太阳下山才能收工。
由于劳动量大,那几天我的饭量剧增。平时两个馒头就可以填饱肚子,可是在桥川割麦子时,有一天,一顿饭我吃了六碗饸饹面,每碗按二两计算,就是一斤二两啊,能吓死个人!几年后讲给大学的同学,他们都不相信。
在桥川割麦时还有个笑话,不妨说给大家听听。一天在爬山的路上,偶遇了一个老太太。她骑在驴身上,由一个中年男子牵着驴,不知道是走亲戚还是去哪里,他们用陕北方言唠着磕。李晓文听到陕北口音,就凑到跟前用平时学来的陕北腔调搭讪:“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清涧的石板,瓦窑堡的碳”。话音刚落,只见老太太翻着白眼抢白他:“你是一个骚情汉!”,一旁的我们笑得差点背过气去。
东华池的豹子川,前沟有一大片水稻田,产出的水稻可香了,不亚于天津小站稻。
记得当年的课本里有一篇文章叫“豹子湾的战斗”,讲述的是抗大七分校的八路军战土在豹子川开荒种地、自给自足的故事。时隔几十年后,我们这个宣传队兼劳动战斗队也来到豹子川种水稻。
在所有干过的农活里,我认为种水稻是最苦的差事。尤其是男插友要耙稻田,耙田时,人站在耙子上,一手牵着牛,一手扬着鞭,在稻田里不停地耙着。每天下来,浑身上下溅满了泥巴,除了两只眼睛能动,活脱脱一尊泥塑。我们女的则是负责插稻秧,首先要从育秧田里把秧苗担到稻田边,将稻秧抛到田里再下田插秧。
虽说当时已是夏季,但山沟里流出来的水冰冷刺骨,为了增加身体热量,我们这些平时滴酒不沾的女孩,下稻田前也强追自己灌上几口白酒,然后挽起裤腿、赤着双脚就下到田里。垂着头,弯着腰一干就是一个多星期。当种完稻田我们一个个都成了大头娃娃(长期低头,脸部肿胀)。
豹子川小河沟里,还有着人们意想不到的美味佳肴。在小溪的石板下有许多河螃蟹,虽然个头不大,但是属于纯天然野生,味道绝佳。每天收工后,插友们就去河沟摸螃蟹,回来在大锅里一煮,出锅的螃蟹焦黄焦黄的,令人垂涎!一眨眼功夫就被吞噬的盆光碗净,尤其是上海来的老夏,吃得连螃蟹腿都不见了踪影,可算是解了多年未碰海鲜的馋!
1971年6月进林场算账沟锄玉米,我们宣传队一队人马听从林场派遣,在算账沟劳动了一个多星期。
算账沟在林镇林场西南方向的一个沟里,离林镇有二十多里路程。如果每天来回往返,浪费不少时间,于是宣传队干脆住在了沟里。每天清晨吃过早饭就下地锄玉米。玉米已长得有半人高了,我们十几个人一路排开从地的这头锄到那头再返回,周而复始地一块一块的锄,不光要锄草还要给玉米根部培土。
记得有一天下大雨,按理说,我们可以不出工了。不知谁提议,这个天气正好给玉米苗撒化肥,雨天化肥被水融化,玉米苗吸收快、效果好。于是我们每个人拿出自己的洗脸盆,盛上满满一盆化肥,一字排开向玉米地撒去。我们参加团部汇演,穿红衣服那个舞蹈的创作灵感,就来源于此,也是文艺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一一我们撒化肥的缩影。
4、生活篇
子午岭一到冬季,大雪封山。山林中的羊鹿子、野鸡、野兔、野猪、狼甚至还有豹子都会出山觅食,这个季节也是狩猎的好时机。宣传队里我一个熟悉的队友,按捺不住别人狩猎的诱惑,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个“三八大盖”,吃过早饭后,背着枪只身一人向林场对面沟里的大山深处走去。
山上的路崎岖不平,加之雪滑路窄,整整走了两个多小时还没有见任何猎物的踪影山峦白雪,森林格外寂静。正当他绝望之时,看到不远处的雪地上有几行梅花状的脚印,顿时高兴万分,总算看到了动物的脚印。庆幸之际,突然听到不远处发出几声怪异凄苦悲惨的叫声,这叫声冲破山谷的寂静,在树林里久久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他急忙端起枪,紧盯着脚印一步一步向后退去,当退出十几米远时,突然一个急转身,撒开丫子就颠,只用了一个小时就回到了林场。到了林场将自己山上碰到的事讲给别人听,人家告诉那是羊鹿子的叫声,他后悔不已。狩猎的人没打到猎物,反而被猎物吓跑了,这件事以后被大家时常拿来开心。
九窑口,是前往南梁林场、山庄林场、林镇林场的三岔路口。这里有林镇林场的十几亩地,我们经常来这里种地、锄草、收割庄稼。当玉米种子种下后,还要派专人看老鸦,以防老鸦刨吃种子。
看老鸦算是农活里最轻松的活了,我也曾经有机会在九窑口看老鸦。那天轮我看老鸦,闲来无事四处溜达以打发时间。当路过一家农家小院前,看到了一桩事,至今记忆深刻。
我看见稻田的田埂上一只老母鸡急的咕咕直叫,还不停地扇动着翅膀,在田埂上跑来跑去。拾眼望去,看到田埋下的稻田里有三、四只黄绒绒的小鸭子,在优哉悠哉地戏水玩要。顿时恍悟,原来母鸡是在叫自己的小孩一一小鸭子上岸,只可惜母鸡不会游水,只得在岸上千瞪眼。以前听说过鸡孵鸭子,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次有幸亲眼见到。看来可怜天下父母心,不光是人类的专利啊!
1970年春,在东华池钻了第一口石油探井后,往日难见几辆汽车的老爷岭到东华池的马路上顿时热闹非凡。每天马路上尘土翻滚,石油部门的汽车来来往往,这也是我们知青所愿意看到的。以前我们回兰州探亲,首先要为怎么到华池县发愁(六十里路程),而这时石油部门的汽车过来,只要我们老远扬扬手,就可以搭上顺车。
可是挡车也有个窍门,这些石油上的汽车司机一般爱拉女知青,对男知青则不感冒,这可就苦了男同胞。
一次,林场几个男插友想挡车去华池,在林场大门的马路上站了一上午,也没有挡上一辆车。那些司机一看是几个秃小子,老远就加大油门从他们面前一冲而过。走不了怎么办?这时有人急中生智,跑回场里向管食堂的女同胞借了一件花罩衣和一条红围巾(当时正值冬季),身上套上花衣服,头上围着红围巾,远远看去,俨然一个女知青。当他再次站在马路上挡车时,汽车竞然停了下来。可当司机发现上当后,哭笑不得,又不好意思将汽车开走,只好向他们摆摆手,意思是上车吧!
几年的兵团生活使知青和老职工之间,知青和知青之间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老职工经常把自己家里做的好吃的东西拿来给我们品尝。哪位知青生病了,他们会端来窝有荷包蛋的汤面条。史场长的爱人是四川人,很会腌制萝卜干。每到秋季,地里的白萝卜丰收了,她会晾晒很多萝卜干。萝卜干晒好后用豆豉拌上腌制一段时间就可以食用了,我们知青都特别喜欢吃她做的这道咸菜。
知青对老职工们的关爱也是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一次宣传队指导员李树升的爱人生小孩大出血生命垂危,急需A型血。林镇卫生所没有鲜血储存,紧急之中,半夜里敲门来找知青,是林场两个A型血知青为她各献血200cc,把她从死亡线上救了回来。指导员对知青的救命之恩难于言表,给他们送来鸡蛋以滋补身体。
知青与知青之间也是情同手足。1973年大学招生,听说要进行文革后的首次考试,我在林镇中学找来了中学数理化课本,备战考试。下乡已经快五年了,加上文革三年,一共八年没有动书本了,初中所学的知识早已还給了老师。
在我一筹莫展时,宣传队的仇非(六五届高中毕业生)主动提出帮我复习数理化。因为当时复习是秘密进行的(怕人认为不安心接受再教育),只能用晚上时间复习。就这样将近三个月的晚上复习,是仇非帮我拾起了丢掉的知识,顺利地参加了当年的高考。
李晓文是我二中的校友,也是我周嘴队的插友。说来,我们之间也是有缘。1969年春节后,是他拉着一匹马,驮着我的行李带我离开了周嘴,在雪地里步行了一天,走了六十里路来到东华池,然后去团部宣传队报到。
在样板戏“智取威虎山”里我演小常宝,他演常宝;在“红灯记”里,我演玉和娘,他演李玉和。1973年8月我拿到了大学入学通知书,正值雨季,所有交通中断,而我必须在9月5号前赶到学校报到。又是李晓文用林场的马驮了一个架子车,拉上我的行李和背包,一路上经过风川,翻越子午岭,路经蒿嘴铺,用了两天时间把我送到了位于老合水的二团团部,让我得以及时到校。
这种知青间的情谊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是他1969年带我走出平定川,又是他1973年送我走出子午岭,谁说这不是一种缘分呢!
当年在林镇林场,每天上山植树、下田耕作,虽筋疲力尽,满身尘土,但收工回来洗脸洗脚、换洗脏衣服是每日的必修课。劳动布的衣服、裤子虽是我的最爱,但清洗起来也颇为辛苦。小小洗脸盆放进一件衣服就难免水溢满地,还要付出双手的不停搓动。那时,我无时不在遐想着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洗衣板,再搞个大脸盆,用洗衣板搓洗脏衣服,那该多美啊!
有一天,我的梦想成真,一位林场的老职工给我送了一块洗衣板。洗衣板是老职工用取自子午岭特有的杜梨木——一种硬木,花了两个晚上的功夫,以自己长满老茧的双手用凿子一凿一凿制成的。
自此,每当夕阳西斜,煤油灯闪烁,点缀山村万家灯火之时,那间山下小屋里,节奏阵阵的搓衣声,伴随着我的歌声,组成了一首和谐的“洗衣歌”飞出小屋,回荡在林场的夜空。
1973年8月,人生的转折让我告别林场,走进了大学。临别前,我将自己心爱的当时可算时髦的“熊猫”牌收音机送给了为我制作洗衣板的老师傅,并将自己许多东西留给了依然留在那里的知青兄妹。唯独这块洗衣板,我不弃不舍地打入行李,带着子午岭林场老职工的关爱踏上了新的征途。
成家以后,这块洗衣板更是我日常生活的好帮手。孩子的衣物、家里的床单、枕巾,上至窗帘、被套,下至手套、袜子,无一不是用这块洗衣板搓洗。
上世纪八十年代,当洗衣机以现代化的步伐进人寻常百姓家,成为千家万户家庭主妇替代人工劳作的宠儿时,这块洗衣板依然不失风采,忠实地履行着家庭仆人的义务。
几十年过去了,洗衣板早已有了几道裂纹,今天被我不小心摔断了。望着被摔断的洗衣板,我久久难以释怀。它使我想起遥远的子午岭生活,它记录着那段不平凡的历史,它上面布满了老职工手指的印痕。这小小洗衣板唤起的是我对往事的珍惜,对流失岁月的依恋!
2008年8月的一天,我们这些曾经的兵团战友,相约前往子午岭,偕同家眷,故地重游。映入我们眼帘的是老爷岭到东华池一路上的柏油马路,二将川公路两侧庄稼地郁郁葱葱,由我们亲手种植的油松已是漫山遍野、高耸入云我们看到了曾经为之挥汗如雨的林场楼房挺立,离别几十年的小山村旧貌换新颜,待我们如兄长的父老乡亲用丰收的粮食,盛情款待我们品尝当年的最爱一一饸饹面。
我也没有忘记带去那块破损的洗衣板,由我亲手送它回归到生它养它的子午岭,回归到大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