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兵团林二师东华池知青朱建国自述:那几年的冬春夏秋

文摘   2024-10-08 10:56   四川  

自述者个人简介:

朱建国,兰州三中68级初中毕业生。68年12月初来到东华池豹子川大台队。一年半后调去平凉红峰机械厂学习,一个月期满后调入二团连家砭木材加工厂,因当时战备需要,学习做子弹箱。72年底调二团三关桥林场。74年底,依据《甘革发》第59号文件,调回兰州。

以下内容根据本人自述整理:

  1、之冬

1968年12月,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浪潮将我推向甘肃东部的子午岭山脉。那里是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北林业建设兵团第二师第二团东华池牧场,在这片黄土地上度过了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青春岁月。

记得那天到达豹子川分场大台队已是傍晚,大卡车载着我们停在一排平房前。这便是知青的落脚点。油灯下,屋内显得光线很暗。平房对面的阴面山坡上隐隐约约见有树林,在寒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吃完饭躺在炕上,虽然三天的乘车很劳累,却无丝毫睡意。

天太黑、太黑,夜太静、太静,静的让人有点莫名的怕。

大台队是豹子川分场下辖第三个生产队。离东华池总场约30华里,从东华池进人豹子川依次是碾庄队、杨庄队,大台队、最后是张岔队。再往前是东沟、西沟,同豹子川分支形成丫字型。

我们队之所以叫大台,是因有一块200多亩的整块地,而且较平整,高于路面2米多,就像一个大舞台。大台队共有知青20名,男生8名,女生12名,都来自兰州三中

豹子川是一条名为川,其实是一条东西跨距不足200米的曲曲弯弯的山沟。公路东侧的沟底有一条清澈的小溪,公路两旁是各队的农田。

经过一天的修整,我们便加入了热火朝天的生产劳动。发给我们的劳动工具有镢头,铁锹,架子车。任务是挖窑洞。冬季本应是农闲的日子,只因当年全国掀起农业学大寨的生产运动高潮,把农闲变成了农忙。

12月正是隆冬季节,天寒地冻。镢头在山坡冻土上一刨一个白印,震得虎口、手腕子生痛。我们都是十六、七岁的年龄,刚从城市来,既无生产技能,又没有体力和耐力,加上心急贪快,恨不能一头下去就刨出一车土来。不大一会儿,男知青开始脱去了棉衣,头上呼呼地冒着热气。脸上泛出淡淡的青春血色。女知青摘去花头巾和生怕被寒风吹成“红二团”而捂在脸上的雪白大口罩,汗水顺着粉红色的脸颊撒落在地。

主管生产的张队长见状急忙跑过来教我们挖山取土的技巧。只见他不急不燥,噗、噗朝双手吐两口吐沫,对山坡冻土发动分割战术,先挖冻土两边,刻出深槽,再从底下慢慢掏空,当挖到一定深度时,大土块就会靠自重滚落下来。

这样干虽有危险但效率极高,当天我们便学会了一门劳动技能。收工路上,我们身心深处升腾起一缕胜利而又轻松的愉悦。

山岭的阴面旮旯有厚厚的积雪覆盖在落叶上,人走在上面会发出哗哗的声响。山涧的溪水已结了厚厚的冰,一天,我扛柴出山时踏在冰面时,我脸面朝冰滑到,鼻子、嘴唇摔破,流了好多的血。

来年二月,眼看春节到了。指导员和队长怕知青们想家,大年初一发动老职工组织了大会餐。每家自带两个拿手菜,摆满了会议室的桌子。各味佳肴美味一下子把我们看呆了,至今让我记忆犹新的当属洋芋丸子和黏米子糕,还有好多都是我们在城里很少吃过的。

冬季的农活当以积肥最为典型,夏秋两季要定期为牛羊圈里铺垫干土,覆盖牛羊粪便,以减少瘟疫,也为农田聚积了上好的有机肥。冬季末了,就要将牛马猪羊圈里积淀了一年的肥料彻底清理,队里选派最有经验的青壮年,用镢头铁锹刨挖足有一米多厚的粪土层。妇女及我们刚来的男女知青,用柳条筐将肥料挑到附近的农田里。

马车、架子车、人工组成了一支火热有序的运肥大军,地里堆起一座座小山包,这都是我们用肩膀一担一担挑来堆积的。这挑粪的活,没干过的人一天下来便腰酸背疼,肩膀红肿。收工后连吃饭端碗的劲都没了。

2、之春

子午岭的春天似乎比别处来的晚一些,豹子川东西两面的山头上,隐隐约约可见树梢上显现出有些发黄的淡绿色,那是杨树枝条发出的嫩芽,她似乎已耐不住那漫长的冬季,迫不及待地要从树枝上窜出来。

春天第一缕淡淡的绿色,让我们看到了希望,感受到春天的气息,大家的心情豁然开朗。我也不时拿出竹笛和当年用五元钱买来的二胡,奏上一曲诸如《众手浇开幸福花》、《草原上的红卫兵见到了毛主席》之类的革命歌曲。加上我们队女知青李舸那带有意大利唱法的女高音独唱,知青们欢笑着,歌唱着,整个山川回荡着春天的温馨和喜悦。

农田里,土壤已开始解冻,覆盖在表面上的积雪慢慢消融。冬小麦经过积雪的给养,一棵棵绽放着葱绿色的笑脸。阴阳两面山坡上的植被嫩芽破土而出,羊儿一边啃着嫩草,边撒着欢地蹦跳嬉戏。

春天已真的来到我们身边。总场机耕队的师傅们将早已修整好的农业机械开来了,我们也做好了春耕大生产的各项准备。人手一把圆头铁锹,在老职工的指导下,用破碎的青砖块将铁锹正反两面打磨得锃光瓦亮。正因为有了这把光亮的生产工具,才让我们在接下来的扬粪生产中大显身手。

在拖拉机翻地前,我们要将冬天堆积在农田里的肥堆用铁锹均匀地扬撒到各个角落。我们平铲出一锹肥料,然后伸臂向四周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形。就在出手的那一瞬间,手腕轻轻一抖,肥土如雨点般均匀撒落在地。

如果铁磨的不够光亮,出手就不会那样利索。拖拉机随后开始耕地,农田里的土壤被翻成一片片黑色的浪花。刚才扬撒在地面上的肥料被深深地翻压在底下,成了日后庄稼生长的养分。

拖拉机后面一位女知青踩踏着一片足有五尺长的用柳条编成的耙子,由拖拉机拽着紧跟在铁犁后面,遇到凹凸之处,还要随着地形跳起踩踏。翻开的黑色土壤被耙的平平整整,变成一块块名符其实的地毯。收工时女知青从耙子上慢慢走下来,腿脚已显得僵硬了。她的容貌已很难辨认,浑身被一层褐色的灰土包裹着,宛如一尊泥雕。这是春耕生产中一项顶级的累活、脏活,一天工作下来,两条腿连路都不会走了,还要忍受风沙泥土及拖拉机尾气的熏喷扑打。

在春天充满勃勃生机的季节,知青们用血水、泪水和汗水播撒着自己的理想和希望。

3、之夏

豹子川东西两面山坡的阴洼处长满了茂密的阔叶林,当初,还没有人为的大规模开发,所以山林生态原始,自然天成。树木的品种有大叶杨、小叶杨、橡树、白桦树、榆树、漆树等。

每逢雨天,农田里无法干活,自然成了我们的休息日。相邀两三个关系较好的同学上山,去枧子树下采木耳。说是树,实际上是一人多高并且怎么也长不高的多枝干的小灌木。树根下面的木耳,经雨水浸泡发开后,很容易被发现。枧子树上生出的木耳薄、软、圆、润,咖啡色略带透明,是菌类食品中的极品。

当地不产煤炭,加上交通不便,做饭烧柴成了唯一的选择。为了砍柴,山上的树林里留下了我们很多足迹。最受知青大灶及家庭主妇欢迎的就是里外红黄相间,颜色甚是好看的杜梨木干柴,它好劈、耐烧、烟少、火力强,属于真正的野果木。

夏天进山砍柴相对容易,进了林子,树枝上没有树叶的那棵树定是枯木,那就是我们寻找的干柴。那时候也很讲保护林木,指导员和队长一再强调不准砍伐活树烧柴。

每年连队都要搞基建盖房子,进山伐木全是男知青,由经验丰富的连长和几个当地身强力壮的青年职工带领我们进山。豹子川伐木的地点一处在桥儿沟,另一处在西沟。我是在初夏进的西沟,那里山高沟深,无人居住。

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一口废弃多年的老窑洞,窑面裂开几道大口子,时刻都有塌的危险,挺吓人的。所幸运的是直到我们干完了这批活,窑也没塌。一把长把的窄斧,一捆手指般粗细的麻绳,就是我们全部的劳动工具。

搞基建要砍伐的可都是活树,要由团部、营部和林场严格审批的。让我最难忘的就是进山伐树和拾大梁,直径50至60公分,长约5、6米的大梁,是当地称作小叶杨的树种,这种树长到多粗都不会空心。我们将树伐倒,砍去分枝,再从砍伐地用人工拾到马车能到达的地方。

一辆四套马车每次只能装载三、四根大梁,可见其重量。十个壮汉用活绳往起拾,所谓活绳就是将擀面杖粗的麻绳在大梁上缠绕五道圈,每个圈的上面横穿一根胳膊粗的拾杠,五副杠由十人来拾。找一声音宏亮者发令一、二、三一一起,大家一齐用力展腰将大梁抬起。

抬大梁有许多技巧,第一要有坚定强悍的信心,心里千万不能怯,不敢塌腰偷懒,谁偷懒谁倒霉。第二要眼明手快,在起杠的那一瞬间要快速用丹田气伸直腰板,如果让相邻的一副杠子抢了先,你蹲下起杠的高度就比对方低,就要承受对方很大一部份重量。

负重在山坡上走行,眼晴要看仔细,路面的凹凸,坡度的变化要时刻留心。有时坡面上的一片小草都能将人滑倒而造成事故。每个人肩上的重量时时随着地势的变化而变。有时轻松的如同散步,有时沉重的就像泰山压肩,被压趴下是常见的事。记得有次就把一位身体比较单薄的老职工压得趴在地上直哭鼻子。所以说起抬大梁,我们心里都有点怯,毕竟知青们都尚未成年。

给玉米地锄草、间苗、施肥是夏季的一项主要农活。知青们人手一顶竹编凉帽,一把锄头。尚队长常掂在嘴上的一句话就是:“要想锄草快,锄头先磨快”。知青大灶门口就有一大块磨刀石,是专门用来磨锄头、镰刀等农具的。

骄阳似火的大晴天,正是锄草的好天气。大家迈开丁字步半侧身站在玉米苗行列中间.抹粗壮、长势好的玉米苗留下.将两棵留苗之间的弱苗及杂草锄去。被锄去的小苗和杂草在烈日下很快便会晒萎枯。地表温度很高,火辣辣的太阳使土壤里的水分不断蒸难发,放眼望去,空气在徐徐波动。汗水不停地从身上渗出,整个人仿佛在蒸锅里,口干舌燥,酷热难耐,辛勤的汗水让我们深感每粒粮食来之不易。

就在我们汗水湿透衣衫,体力几将不支时,食堂管理员都会及时挑来一担开水,大家歇坐在地边的凉阴处,畅饮着,说笑着,劳累顿时消去大半。躺在地边的山坡下仰望,天蓝的那样清澈,云白的那样纯洁,让人的心灵瞬间清净了,开朗了。这世界好像瞬间空荡荡的,空的就剩了自己。

张岔队与大台队交接处的东面山洼里有一片樱桃树,一次去农田干活午休时,在一位老职工的引导下,我们找到了这片在当地较为罕见的树林。林子在面朝西南的一面不太陡的山坡上,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又红又亮的野樱桃漂浮在一片绿色的海洋里,把这片山林点缀得极其美丽。

视觉美的冲击让我们短暂的忘记了此行的最终目的,一阵楞神赞叹后,一帮人便急切地扑了过去。美丽难忘的樱桃林.如今你可还安在?

郁郁葱葱子午岭,青山溪水豹子川。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劳动实践让我们认识社会的触角从书本走向现实,让我们这代人从社会实践一开始就学会了淳朴、善良、勤奋、知足从而奠定了我们一生做人的基础。

4、之秋

盛夏一天天悄悄地留走了,漫山遍野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黄色,清早的凉爽变成丝丝寒意。农田里的玉米已长得一人多高了,丰满的玉米棒子上面垂吊着黑红色的须子,原先嫩绿的叶子也开始一天天泛黄,风一吹哗哗地响。

当地的番瓜是一种专门掏白瓜子的瓜,而兰州人炒菜的番瓜当地叫菜瓜。番瓜貌不惊人,长熟后呈深绿色,个头如足球般大小,到了秋天瓜蔓和叶子经霜打后已经枯萎。田里就剩番瓜一个个光着脑袋静静地躺在地里,等待着主人采摘。

秋天是一个收获的季节,也是一年中最忙的日子。我们收玉米、收番瓜、收麻杆、挖洋芋、挖萝卜、砍白菜。

玉米收到场里剥皮晾干,装运到玉米篓子里。番瓜则用刀切开,掏去白瓜籽,金黄色的瓜瓢则拉去喂猪。蔬菜如萝卜、白菜、洋芋还要挖窖冬藏。

看着经我们双手栽种收割,辛勤劳作的粮食入仓,蔬菜入窖,心里特别的高兴踏实。我们走出校园来到兵团已快一年了,经艰苦磨练如今已成长为能自食其力的军垦战士,一种小小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知青们脸晒黑了,手变粗了。繁重的劳动,艰苦的生活让我们从心智上、体力上逐步走向成熟了。

秋天也是牛羊上膘的季节,吃饱了的牛儿卧在小溪边的草滩上,皮毛在阳光照射下发出油亮的光泽。路边的杜梨树上挂满了果实,只有黄豆般大小的杜梨是我今生所见到的个头最小的梨,深秋霜杀后变成酱黑色。摘两粒入口轻咬,果浆酸涩至极。

灶房里用杜梨木制作的案板在陇东地区可是出了名的,那红黄相间的颜色加上特有的梨木花纹十分耐看。也可能是心理上的原因,吃上一碗杜梨木案板上擀出的面,感觉味道特别的香。所以它成了家家厨房的必备之物。谁家能有一块上好的杜梨木案板,确实成了一件值得炫耀的事。

收完了玉米,我们还要把玉米杆从根部砍下,用架子车拉到马厩前面的空地上堆码整齐,这可是牲口一冬的饲料。

记得有几次分配我去给牲口铡草,也就是玉米杆,给铡刀喂料的是位老职工,只见他左右手虎口张开捆着玉米杆,用右腿膝盖和小腿挤着一口一口往闸刀里送。

喂草可是件技术活,而且很危险,如果操作不当或跟压刀的人配合不好,很容易将手指送进去跟草一起被刀切断。铡草人则要使出浑身的力气用力压下刀,一寸多长的玉米杆随着清脆的刀切声喷撒落地。新鲜的玉米杆拌上豌豆料算是上好的马料了,马儿可喜欢了,边吃边秃噜、秃噜地打着喷鼻。

铡草可是件力气活,深秋天干上半小时,热得就要脱毛衣,再干一会儿脱线衣,最后脱得只剩下二指背心了。经常干这种活,人的腰臂力量增长的很快,一个秋冬下来你就会变成肌肉强健的壮汉了。

那时我们每天都要进行政治学习,主要学习人民日报《红旗》杂志社论,《毛主席语录》和《老三篇》,还经常学一些下发到基层的中共中央文件。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学习文件的朗读声、磕麻籽的咔咔声、窃窃私语的嘈杂声混和在一起。

昏暗的煤油灯下,劳累疲惫的人们坐在炕上或长条凳上,姿势各异。每天早晚工前、饭后都要学习一两个小时,政治学习占去了我们很多业余时间。

那时我们正处在成长发育期,正是身体需要营养的阶段,可那时的生活条件又很差。一次去分场小卖部买东西,肚子实在饿得慌,就一头钻进了分场大灶,里面没人,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个表面已经有点发霉的玉米面窝头。我用菜刀削去发霉斑点的皮,狼吞虎咽的吃下去,忘了将皮扔到外面草丛里,让人抓了把柄。

大会上分场场长批评说:“有知青吃窝头还削皮一旦查出定要严肃处理!”并引用毛主席语录:“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因为他们不知道究竟是谁,所以无法点名批判,算我躲过一劫。

在那个年代,这可是个致命的错误,如果被点了名,推荐上大学、报名参军入伍将从此无缘,一个年轻人的政治生命将毁于一旦。那时候上大学和参军可是知青们调离兵团的一条最光荣的途径。人人都有希望,往往又与希望擦肩而过。

实际上,当初我们体力上的过度消耗和劳累,以及生活上的艰苦都能够应对,但内心世界的空虚和对自己前途的迷茫,最是折磨人。要在这山沟里真的呆一辈子生儿育女,永久地成为一个庄稼汉或者兵团战士,说实话,当时好多知青的确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也无法想像如果真成了那样又该如何面对。

回头看,风风雨雨几十年真是弹指一挥间,如今我们都已步入花甲之年,是非成败已成过眼烟云,能留下的只有回忆。

松竹散人
致力于西北生产建设兵团、甘肃军垦历史资料的收集、整理、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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