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述人简介:
张兰芳,女,生于1951年5月,党员。1968年12月由兰州二中分配到林二师二团东华池牧场平定川分场大台队。
曾先后在分场、总场任售货员、电话员、广播员。1972年底抽调到长庆油田,先后在采炼处、长庆油田研究院工作。1988年调中国石油勘探开发研究院西北分院。1998年退休。
本文根据自述人提供的资料整理,以下为自述内容:
我是六七届初中毕业生。1968年随着上山下乡的洪流,到林二师东华池牧场平定川分场、当了一名兵团战士。
那里山峦叠峰、交通闭塞、生活贫困、劳动繁重,但艰苦中不乏欢乐和美好。四十多年过去了,有的事仍然经常浮现在眼前,那么生动、那么鲜活,就像夏天平定川山间盛开的五彩斑斓的小花,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下面我采其中的几朵献给大家。
有惊无险
1969年春天,是我们下乡后的第一个春天。春风和煦,万木复苏。人们正在紧张地耙耱土地。所谓耙糖,就是牲口拉着用荆条编的一尺来长、五六尺宽的耙子,人牵着缰绳,双腿站在耙上,在撒过种子的土地上来回耙耱,磨碎大土块,压实土地,保墒,利于种子生根发芽。
山谷里吆喝牲口的声音此起彼伏,人站在耙子上象小船在来回划行。耙子耱过的土地像被梳子梳理过一样,平展展、黑黝黝,散发着令人陶醉的芬芳。
我央求耙地的同学让我也试试。我手举长鞭,高声吆喝着马匹往前飞奔,俨然像驾驶战舰的船长,心中充满了得意。正当我陶醉在成功的喜悦之中时,突然马到地头来了一个急转弯,我心里一慌,腿未站稳,一个趔趄就摔在了马与耙之间,手里的鞭子也缠在了马缰绳上,马惊了,拉着把子往前奔跑。
我躺在马与耙子之间,被牲口拖来拖去。耙刺得我满脸生痛,双手被挂出了血。刹时间,我觉得天昏地暗,惊慌、恐惧充满了整个脑海。就在这一瞬间,一个高大的身影一闪而过,只见他一声大喝,全力拽住马的缰绳,使狂奔的马儿停下了脚步。他把我从耙下轻轻扶起来,我呆呆地站在闻讯而来的人群中,一时悲喜交织,激动得说不出一句话来。救我的是同校高中的一位大哥。
黑夜找羊
东华池牧场位于陇东子午岭林区,这里山大沟深,草木繁茂,发展畜牧业生产得天独厚。来到牧场后许多同学都从事过放牧劳动。
清晨,他们背一壶水,揣两个“铜锤”(即玉米面做的窝窝头,因其形、色酷似,加之又硬又沉,由此得名),吆一群羊或牛上山,在山上呆整整一天,傍晚才能回来。
轮上放马时,为了让马吃上夜草,还要独自守着马群在山上过夜。夜晚的山林寂静、冷清,除了马儿嚼草的声音,偶尔还能听到令人心悸的狼叫。躺在雨衣支起的帐蓬里,猎犬在身边作伴,寂寞、恐惧中透着浪漫和豪气。
一天,夕阳西下,已经收工好一会儿了,唯独不见我们队的小李放羊回来。听说最近山上狼比较多,我很担心这位同学的安全,便约同宿舍的小戴上山去找。
山上秋风瑟瑟,一片寂静。我俩边走边喊,喉咙喊哑了,腿跑乏了,仍然不见人和羊群的影子。渐渐地天已擦黑,上山时出了一身汗,这时经凉风一吹,冻得我们竟浑身直打哆嗦。
我俩商量,从两条路分头去找。为了壮胆,约好走一段路,互相喊一声,保持联系。走啊走,不知走了多久,只觉得浑身疲惫,嗓子冒烟,两腿象像挂了沙袋似得沉甸甸地。
正在失望之际,忽然,小李和羊群从山卯后面冒了出来。我惊喜地疾步迎到跟前,只见他的脸和手划出了一道道血痕,衣服也挂烂了,满头大汗,眼眶里充盈着激动的泪水。
原来羊贪吃,跑得太远,误了回圈时间。天一黑,羊儿一只只钻进了梢子林,人越急着往外赶,它越一个劲地往里钻。小李没办法,只得钻进梢子林里一只只往外拽。梢子林荆棘从生,他钻进钻出,终于把羊出了梢子林。
这时我突然想起了小戴,赶紧呼唤起来。好一会儿才听见答应,顺声音一看,我的天!听声音不远,人却在另一座山头上。我们仁好不容易聚到一块时,夜幕早已降临,下山的路已难以辨认。
忽然,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呼喊声,随后逐渐看见点点朦胧的亮光。啊!队上的老职工领着同学们打着火把上山找我们来了。渐渐地,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在火把的映照下变得清晰起来。顿时一股热流涌动在我们的心头,感到老职工和同学们是那么亲切!
下山路上,大家高举火把,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蜓而下。点点火光在黑漆般夜空的映衬下,象一串串明珠在闪闪发亮。
分场售货
1969年,来到牧场的第二年,我由大台队调到平定川分场(连部)的小商店当售货员。商店很小,只有一间房,中间用货柜做隔断,前面是铺面一—卖货,后面是仓库一—堆放货物。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商店小,但是货物比较齐全:针头线脑、油盐糖茶、纸张文具,应有尽有。基本可以满足一个川、上下几十里地、五个队、上百家人简单生活的日常所需。刚一接触这一工作,我处处小心,干得认真、仔细,生怕到了月底盘点,短斤缺尺,对不上账,辜负了领导和同志们的信任。
大家到商店买东西一般都在节假日或收工后结伴而来,不来则已,一来就是一大群。人一多,我不会打算盘(小学四年级时学的一点珠算知识,早已还给了老师),扯布算尺寸,称糖、盐计算斤两,只能用草稿纸一笔笔计算,人多时忙得我手忙脚乱,满头大汗,好不尴尬。
商店隔壁办公室的房会计(他名叫房树坤,是位河南籍的老职工,任分场会计)来商店买香烟,看到我的窘境,亲切地对我说:“妮,从今天晚上开始,我教你学算盘,保你三晚上学会。”面对他热情的雪中送炭,我高兴地模仿他的河南口音大声说:“中!"
当天晚饭后,我就恭恭敬敬坐在房会计办公桌的对面,在煤油灯下,跟房会计认真学起了算盘。房会计从算盘珠子的拨法开始,手把手地教我。一边念口诀一边打从一加一开始,打到九九归一。学完加法学减法,最后又学乘法。
房会计耐心施教,不厌其烦,一遍遍地教我,还不断鼓励我,夸我有悟性、学得快。就这样一直学到了深夜。房会计的老父亲得知我在学算盘,专门烧制了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红烧野鸡,从河对岸的家里送了过来。
一盘红烧野鸡放在现在,司空见惯、不足为奇。但是在常年以玉米面、黄米、萝卜、洋芋果腹充饥,白面都是过年过节才得一尝的当时,那是何等金贵的稀罕佳肴啊。
那野鸡的美味到现在还在我两腮留有余香,时至今日,仍坚信那是我今生吃过的最好佳肴。从房会计爷父教打算盘、送宵夜的小事中也使我感受到了农场老职工的善良、淳朴与对我们知青的热情和关怀。
在分场商店卖货,接触老职工多了,加深了对他们的了解,由开始嫌弃他们没文化、不讲卫生,不大看得起他们,不愿和他们交往,到愿意和他们接触、交流、并逐渐打成一片,从思想感情上慢慢起了变化。
我们从大城市上山下乡来到这儿,感觉委屈,可他们虽然大部分出身农民,也是响应政府关于“支援大西北的号召”从年轻时就背井离乡来到农场的,在农场贡献了自己的青春和年华。
他们虽然文化程度低、不太讲究卫生,但是吃苦耐劳、淳朴善良、待人诚恳。思想感情变了,行动也就自觉了,我开始琢磨怎么在现在的岗位上为大家更好地服务。
平定川整条川绵延几十里路,五个队,队与队之间相距至少都有五、六里地,人们到分场来买点货,过河爬坡,真不容易,农忙季节来一趟分场更是困难。为了解决这一困难,我决定在农忙时节送货上门,为职工主动服务。
我背着人们平时急需的一些货,一个队一个队地去卖。到每个队,老职工和同学们都很热情,招呼吃喝、问寒问暖。天黑了来不及回分场,就挤住在同学们的窑洞里。和同学们吃住在一起,聊起天来,没完没了,感觉特别亲切。
去离分场最远的上平川队卖货,老职工队长晋连玉的老婆用家里存的只有过节才舍得吃的“好面”(当地人给白面起的名字)做饭招待我。在老场队,支书管俊祥用老婆坐月子的“好面”做面条招待我。这其中包含的情如春风化雨滋润着我的心,让我十分感动。
种“花”轶事
1970年春天,我和在场部卫生所任司药的绰号叫“开水”的同学突然心血来潮,想种一点自留地。种什么呢?酷爱音乐的“开水”说:不是有首歌里唱:“葵花向着红太阳”吗?对,就种向日葵!
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里,种自留地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被人发现了,可不得了。经过几天秘密侦察,我们选中灶房后依山的一小块坡地。这儿朝阳,因不时有人在那儿“方便”,土也肥。更重要的是这儿隐蔽,一般发现不了。经过平整、施肥,播种,围上篱色,一瞧,咳!还真象回事儿。
从此,我们天天都要去地里瞧一瞧。终于看见一颗颗嫩绿的小芽破土而出,高兴得我俩连走路都连哼带唱的。
秋天到了,眼瞅着我们的葵花长得一人多高,碧绿的杆上端起金灿灿的黄盘子,引得蜂儿飞来飞去,我俩就提多高兴了。突然有一天,“开水”紧张地告诉我,有人发现了我们的自留地。怎么办?商量许久,我们决定提前抢收。一个月光皎洁的晚上,我俩来到葵花地,连拽带拔,收获完毕。
“开水”猫着腰、背着麻袋前边走,我从后面使劲往前扶,活象电影《地雷战》里的鬼子兵。我们嬉笑着互相逗乐,连天上的星星也仿佛朝我们眨眼笑。等把葵花摆在“开水”药库的柜子顶上,我俩才深深地松了口气。
“中秋”夜,为解同学们的思乡之情,我俩兴致勃勃地邀请大家赏月吃葵花。“开水”踩着凳子去药柜顶上取葵花时,一声惊叫,我连忙跑去一看,也傻了眼,我俩辛辛苦苦一个夏天种的葵花不料竟成了老鼠的美味佳看,柜顶上堆满了象小山包似的葵花壳。
几年的知青生活,苦中透着甜。给我留下终生难忘的这些事,给我后来的人生道路增添了欢乐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