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前说明:本文关于打猎的记述内容,时代背景是七十年代前,那时国家尚未颁布动物保护系列法规,打猎作为一个正常的业态或谋生方式而存在。八十年代后国家陆续出台了一系列动物保护法律、法规,有些野生动物被列入保护范围,对保护动物伤害捕猎被视为违法犯罪。至此以后,猎人这个身份和职业也就基本消失了。该文主要从历史角度记录当时的现实,而非引导人们盲目狩猎。
本文根据当事者自述内容编辑整理。
自述者个人简介:
何立中,汉族,甘肃会宁人,1946年9月出生,兰州十中高66届毕业生。1968年12月分配到林二师东华池牧场凤川分场油房塔队。
1972年12月调靖远矿务局红会四矿工作。1979年3月调甘肃省石化供销总公司。2007年9月退休
1、狩豹
1969年春夏之交的一天下午,我在东华池大凤川油房塔队东侧的一个山洼里放羊。站在山梁上,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火红的太阳已经偏西。远处山峦起伏,沟壑不断,阴面山沟里高大树木的枝头,随着阵阵清风摇摆着。
脚下的山坡上长满了各种知名的、不知名的青草,草丛中一簇簇黄色的、白色的、紫色的山花分外耀眼;四周散发出幽幽清香,沁人心扉。布谷鸟发出“布谷、布谷”的清脆叫声分外响亮。一派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自然景色!
豹子川女知青陈广荣、苟婉昭、孙迎春合影
羊儿们低着头贪婪地啃噬着地上的青草。我看着肚子吃得圆圆的羊群,一天的辛苦劳作行将结束,羊儿们就要下山饮水回圈了。远处山下的路边隐约可以看见收工的人们走动的身影。
山洼里有一片灌木丛,长满了荆棘树梢林。灌木叶子是羊最爱吃的,羊群边吃边向树梢林里移动。我也随着羊群在山梁上悠闲地走着,观察着有没有走散或落下的羊只。突然,灌木丛中发出沙沙的响声,我正在纳闷,又听到羊群集体打着“突突”的鼻响,紧接着哗的一下冲出梢林,挤成一团,头朝里不停地旋转着,并且越挤越紧。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赶紧大喊一声,端着放羊铲迅速从山梁窜进了荆棘丛。刚跑进树梢林,眼前的一幕将我惊呆了。只见一只羊倒卧在树梢林里,早已断了气,不远处又是同样的一只。
从羊群进入树梢林到我看到死羊,前后不过两三分钟时间。我一下子意识到是狼咬死了羊。我从小胆子大,根本不怕狼,于是就一边大喊着“打狼啊,打狼!一边在树梢林里寻找失散的羊群,还想着把狼打跑。
我找遍了灌木丛也没有见到一只羊,更没见到狼的影子。羊是不是被狼赶到后山去了,我赶紧向后山追去。就在我要钻出梢林的一刹那,一条尾巴状的东西在山梁边的一个豁口上晃了一下。当时我还以为不过是草或枯木被风吹得晃了一下,根本没在意,一心只想着找羊赶狼。
我沿着山间的小路一溜烟跑到后山一看,除了茫茫林海并无羊的踪影我急得发疯似地大喊:“来人呀!快来人呀!羊被狼吃掉了。”
我边喊边跑四处寻找,当我再次跑到挤在一起的一小群羊旁边时,山下听到喊声的人们已陆续跑上山来。我把死羊的事简单向队长汇报了一下,队长听完后,立即指挥大家分头去找羊,又让我带他到死羊的现场去看看。
队长很有经验,他提起死羊头指着脖子上的两个大洞说:“是豹子咬的,不是狼,狼逮哪咬哪并且会立即吃肉,豹子只咬脖子还一定要咬断。”听队长一说,我猛然想起,刚才在豁口看到晃了一下就不见了的可能就是豹子的尾巴。
第二天中午刚吃完饭,只见分场的兽医王医生和张医生二人背枪带刀,领着一条黄色的猎狗来到队上。分场的兽医除了给牲畜看病,还负责组织狩猎,保护马群、羊群不受野兽侵害。队长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只听王医生问道:“昨天是谁放的羊?”“是我!”我赶紧回答。王医生顾不上多问就向队长布置说:“把马群上的猎狗赶紧集中起来,派两个人,带上绳子和我们一起上山!
队长马上派了两个有经验的牧马人带着马群上养的三条狗,拿上绳索、斧头准备出发。王医生指着我说:“叫他也去,他熟悉现场,能说清楚!”忆长连忙说:“打豹子太危险,不能让知青去。”我赶紧抢着说:“队长就让我去吧!羊是在我手上丢的,我一定要去,我会小心的。”
队长看我很坚决,只好同意,交代同去的老刘负责保护我的安全,于是我们一行五人带着四只猎犬上山了。
很快,我将大家领到了昨天出事的地方,只见那只死羊还挂在树上。张医生上前一看,那羊的内脏已不见了,轻轻一提只见大腿上的肉和皮是分开的。我刚要张嘴,王医生做了个悄声的手势,悄悄地说了声:“就在附近!”说时迟那时快,头狗“嗖”地一下窜下山梁,其他猎狗紧随其后向后山跑去。
王医生他们也紧追了过去,他们真不愧在深山老林里和野兽打了多年交道,个个身手敏捷,在灌木丛中窜来窜去,行动自如。我使出全身力气想往前跑,可不是挂了衣服就是划破了皮肤,怎么也追不上他们。老刘也不往前赶,一直跟在我身后,保护着我。
不远处传来了猎狗的狂吠声,老刘赶紧说:“豹子已经上树了,快跑!”等我们赶到时,只见王医生他们都半蹲着身子,眼睛盯着五十米开外的一棵大树。我也赶紧俯下身,定了定神,才看清这棵树三人不能合抱,且有二三十米高。
顺着王医生的手指,我看见豹子头露在十几米高的树杈之外,不见豹身。这家伙可能吃得太饱了,一会儿张开血盆大口仰面朝天,好像是在打哈欠;一会儿龇牙咧嘴俯视着树下围成一圈的猎狗们。看样子他并没有发现隐藏在草丛中的我们。
王医生凑到我耳边小声问:“你会打枪吗?”我回答说:“在学校民兵训练时打过靶。”王医生接着问:“能打准吗?”我赶忙说:“枪枪能打到靶上。”“那好,今天就由你来射击!”王医生语气坚定地对我说。我一听高兴极了心想:“王医生真体谅我,这下终于可以解恨了!”王医生接着又嘱咐我:“你要瞄准豹子的前胸或肚子开枪,尽量不要打头,头上打个洞,皮就不值钱了。”说完就把枪交给我。
说话容易做到难,当枪真到了我手上时,心里还是紧张、慌乱,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我稍稍镇定了一下情绪,调整好射击姿态,推弹上瞄准豹头,静静地等待着它露出身体的那一刹那。
豹子好像听到了动静,躲在树杈后一动不动。我举枪等了足有十几分钟,才看见它在树杈间一晃,露出了修长的身体,黄色的毛上布满了规则的圆圈,长长的尾巴拖在后面,尾尖向上勾起,一副傲视群雄的王者之风。
一瞬间,它已沿垂直的树杆往下跑,动作敏捷,如履平地。我赶忙瞄准前胸开了一枪,由于豹子下树的动作太快,这一枪只打在了大腿上。只见它大腿一抖,美丽的豹斑在空中晃动着,好像花瓣一样。
豹子负伤后立即调头朝树上爬去,动作已经缓慢了许多。我立刻朝它前胸又开了一枪,枪声响处,只见硕大的金钱豹就象一个大花包袱一样,从树杆上掉下来摔在了地上。“谁打的第二枪?”王医生问,我赶忙自豪地回答:“是我打的!”“你的枪还真快!”王医生说完就指挥大家抄起家伙围了上去。
啊!一只好大的金钱豹。体长约两米,尾巴有一米二、三,重有一百多斤。浑身布满了美丽的斑纹,静静地躺在大树下好像睡着了一样。猎狗们咬住了它的后半身,嘴里不断地发出呼呼的叫声。张医生上前用长把杀刀在豹头上拨弄了几下,确认金钱豹已经死亡。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地和一只猛兽在一起。虽然端着子弹上了膛的枪,浑身还是紧张的起了鸡皮疙瘩。以至于在捆绑其四肢时,手虽抓着那毛绒绒的腿,可心里的恐惧仍然挥之不去。
王医生俯下身掰开豹嘴,露出了每颗足有四厘米长短的四颗牙。“怪不得那羊脖子上有那么大的四个洞!”我正想着,同伴们已经找来了一根很粗的长木棒。我们拾起捆扎好的猎物,一路披荆斩棘,在只能猫着腰才能通过的梢林里向山顶爬,每个人都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嘘嘘。
终于抬到了山顶,正好路过昨天我看到豹尾的那个豁口,这下可真为这几只无辜的羔羊们报仇了!到了挂着死羊的树下,大家坐下休息,并将挂在树上的羊肉割成小块喂狗。猎狗们一个个昂首挺胸,尾巴高翘,摇头晃脑,得意洋洋。等猎狗们吃饱后,我们也攒足了劲,高高兴兴地抬着猎物回到了队上。
听说打了只豹子,队上的大人、小孩都跑出来看热闹,一时间山沟里充满了欢乐。这么大的金钱豹,好多人是第一次见到,都感到很惊喜。人们纷纷过来向我祝贺。这次我虽因放羊失误造成了损失,但在狩豹过程中表现还合格。又是我亲手打死了豹子,总算可以将功补过了。
冬天到了,分场抽调我去打猎队,从此我开始了一段真正的猎人生活。那是一段最苦、最累、最危险的日子。整整一个冬季,顶着朔风,冒着大雪,翻山越岭,追逐搜索,忍饥挨饿,历尽辛苦。那一段生活是永远难以忘怀的
2、猎猪
七一年春节过后的一天,我和光启(和我同在打猎队的兰州知青,是分场培养的兽医)带着猎狗到油房塔对面的山头上去寻找猎物。天气已渐渐暖和起来,阳面山坡的冰雪已开始融化,野兽的踪迹很难寻觅。我们在山林里,上山梁下深沟,希望能碰到好运气。
转了一上午我们走乏了,猎狗们也没了精神,懒洋洋地跟在我们身后。大约中午时分,我们从一个山沟里向山梁上爬时,一道一米多高的断崖挡住了去路。我顺手将提在手里的枪斜背到肩上,双手扶住崖边纵身一跃,撑在崖畔上,我刚要抬腿上去,眼前的一幕将我惊呆了。崖畔上距我不到一米的正前方,一头大野猪像半截土墙立在我面前,露出的牙足有五公分长。
那野猪似乎也被突然出现的我震住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所措。四目相对近在咫尺,我赶忙慢慢地缩下身隐蔽在土崖下。心里暗自高兴,离这么近想打不着都难!我正要举枪,身后的猎狗也嗅到了气味,呼啦一下冲了上去,我们只好跟进。穿过段梢林,野猪和猎狗早已没了踪影。前面是一个很大的山洼,靠沟的一边是一个弧形的悬崖,有十几米高,崖下是缓坡直到沟底。我们正在观察该怎么走,突然猎狗在沟底叫了起来,听声音距离比较远。
我就顺崖壁往下爬。将枪挂在肘弯处,双手轮换着抓住崖壁上露出的藤条或树根,一步步艰难地往下移动。没移几步,左手抓的一根枯条被我连根拔出,手一闪胳膊上挂的枪掉下了山崖。就在我想再抓住一个树根时,右手抓的一根荆条突然断成了两截。我慌忙将双手插到崖壁上的土里,无济于事,身体贴着崖面几乎是垂直地滑下了山崖。滑到崖底,身体完全失去了控制,继续朝着沟底翻滚下去。
幸好山坡越来越缓,我才在一片较平坦的地方停了下来。我感到四周静悄悄的,脑子一片空白。猛然间,我听到了狗的叫声,用手一揉眼睛居然能看见,这时我才意识到我还活着。我连忙活动了一下身体,手臂、腿脚都能动,我一骨碌翻身坐起来。
可眼前的情景让我的后脊梁冒了一股冷汗,只见眼前的草地上,一片杯口粗细、高二三十公分的树茬,齐齐地排在我面前。太险了!如果我再翻一个跟头,都可能没命了。
狗还在叫,可枪却不见了,我发疯似地爬在地上,手脚不停地在草丛和树叶中乱划,摸来摸去好半天终于把枪摸到了。我迅速验枪并推弹上膛,拼命地朝狗叫的方向跑去。等我跑到跟前,猎狗们都趴在地上喘着粗气,分明是怪我来晚了,我也非常懊恼,失去了这么好的机会,还差点送了性命。
这时光启也跑了过来,并说:“我跑下来老远就看见狗把野猪团团围住,半天不见你,我又没枪,眼睁睁地看着让它跑了。”我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他为我庆幸同时也感到惋惜。我们休息了一会儿,起身继续向前搜索,希望再有碰到猎物的机会。
我们来到了一座高山顶,地势较平缓,满是树梢林,只有边缘地带才有树木,明显有耕种过的痕迹。我们正沿山梁走着,被一堆石板、石柱挡住了去路。我们用树枝在石板上扫了几下,只见一块石板上刻着六个遒劲有力的大字:“青龙山青龙寺”。
周围杂草丛生并无其它建筑痕迹,只有散落在各处山洼里窑洞的残迹。我们无心考究这里的历史渊源,毫无目标地继续去追寻野兽的踪迹。离开青龙山天已近黄昏,我们又走到了一个两米多高的断崖边。正想观察寻觅回家的路。说时迟那时快,猎狗们呼的一下冲下断崖往草从里追去。“有情况!”我轻轻地说了一句,心里一阵暗喜,立马跳下土崖推弹上准备射击。
正当我搜寻目标时,灌木丛中发出“沙沙”的响声。那声音越来越大,我定睛一看,草从中一头又肥又大的野猪飞跑过来,一群猎狗紧随其后。我立刻举枪刚要扣动扳机,突然一个念头闪过,怎么不见光启,他在哪个方位呢?万一误伤了那可不得了!我收枪正要喊光启,野猪又被狗追得往回跑,机会稍纵即逝,容不得我再多想。
我又举枪瞄准,当野猪跑到最佳射击位置时,我又犹豫了一下。野猪没命的逃跑,眼看就要进梢林,就在这一瞬间,我扣动了扳机。枪声一响,我脑子轰的一下像“炸”了一样。一股凉气透心而来,毛骨悚然。听到狗叫声我才愣过神来,鼓足全身力气大声喊:“光启!光启!”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我在这儿呢!他边应声边跑了过来。我激动地抱住光启不停地说:“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刚才你在哪里?也不出个声,吓得我一直不敢开枪。”
光启连忙说:“我看你跳下崖随狗追去,就趴在原地,正纳闷你怎么半天不开枪,这枪响了我才冲下来。我看清楚了,你打中了,赶快去看看!”说着就拉我向猎物跑去。被击中的野猪立在不远处的水沟里,足有二百多斤。
我近前一看,野猪一动不动,这时光启在一旁大叫一声:“野猪还活着!”我说:“肯定死了,要没断气它能不叫?”光启用杀刀指着野猪说:“我看见野猪的眼睛还在动呢!“那就快补上一刀!我连忙说。光启挺着杀刀猛力一戳,居然没戳进去。
我赶紧过去帮他一起用力,那杀刀还是进不去。原来野猪腿卡在冰槽里,我们站的这边又比较高,刀正好截在肩脚骨周围自然进不去。我说:“光启还是你来补一枪吧!”说着把枪递给他。光启接过枪对中野猪胸部开了一枪。枪声响处野猪背面的一条四眼狗发出了惨叫。
我一听坏了,赶忙过去一看,子弹穿透野猪把狗趾甲给打掉了,鲜血一滴一滴地往外渗。没办法我只得跑到崖边抓了两把干土捂在狗的伤爪上,过了几分钟血就止住了。从此那四眼狗就少了一个趾甲,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
每逢猎到野猪,首先要做的事情是用野猪内脏慰劳猎狗,这已成惯例。可今天野猪卡在冰槽中推不倒,我们只能一点一点的把冰槽里的冰砸开,又费了好大劲才将野猪弄倒,就地开膛破肚取出内脏喂狗。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狗一个个吃饱了,我们却又累又饿,就连抬个猪头回去的劲都没了(狩猎习惯,打着野猪先由猎手抬回猪头慰劳大家,再往回拾猪)。我们只好将整个猪留在原地,为防猎物被其它野兽偷吃,我们又拖着疲惫的身子弄来许多树枝、荆条把猎物盖得严严实实。
等这一切干完了,累得我们动都不想动了。猎狗们也一个个懒洋洋的,不像往日那么听话。在这无名的深山沟里,天已黑得什么也看不清楚,我们的处境太危险了。最要命的是血腥味会随时招来野兽,我们也随时可能由猎人变成猎物。
我对光启说:“今晚麻烦了,弄不好要在山里过夜呢!”光启说:“三十六计走为上,说什么也不能留在山沟里喂野兽。咱们顺着这条沟肯定能走到大山沟,说不定还能碰上人家。”说走就走,我们顺着水流的方向边走边在树上做记号,以免明天来找不到猎物。就这样我们在灌木丛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赶。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座小桥。“木桥!”我们不约而同地喊道。我们就住在离木桥不远的阳河畔老翟那里。老翟是分场的马夫,单身一人住在马旁的房子里,除了喂马还帮我们喂狗。终于到家了。
老翟端出了给我们准备好的晚饭,我们饿极了,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热乎乎的饭菜,顾不上说一句话。老翟看见猎狗们满头是血,就知道今天得手了。第二天我们带着四个人去拾野猪,一路上按记号顺利地找到了猎物。太重了,只得将头割下,又把身体劈成两半才拾了回来。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了,很快猎季结束了。成功与失败、危险与平安、喜悦与悲伤、恐惧与欢乐如影随行,整整伴随着我们走过了一个猎季。
这已经是四十多年前的陈年往事了,现在金钱豹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列入了世界濒危动物的名册。就连我们当年经常可以打到,并且打得最多的野猪也成了国家二级保护动物。随着退耕还林、退牧还草的不断落实,子午岭林区的人兽之争早已划上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