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67 年的冬天异常沉重,不愿离去,与试图以温暖阳光展现的春天争夺空间。冬天用厚重的云层遮住天空,骤雨倾盆而下,淹没了加沙市海滩难民营那些简陋的房屋。洪水在营地的小巷中奔流,冲进房屋,与住在低于附近街道的小房间里的居民争夺空间。
冬季的洪水一次又一次涌入我们小小的庭院,然后流入我们家自从 1948年从被占领的费卢杰镇迁来后就一直居住的房子。每次洪水来临,我和三个哥哥、一个姐姐都会感到惊慌,他们都比我年长。父母会赶来把我们从地上抱起,母亲会在水浸湿我们简陋的家之前,尽力把床垫抬高。因为我是最小的,我会紧紧抱住母亲的脖子,旁边是通常在这种情况下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婴儿妹妹。
许多次,我在夜里被母亲的手推醒,她把我移到一边,把铝锅或大陶瓷盘放在我旁边的床上,以接住从覆盖小房间的石棉瓦屋顶裂缝中漏下的水滴。这里一个锅,那里一个陶瓷盘,还有一个容器放在其他地方。我每次都努力入睡,有时能成功,但又被水滴有规律地落入容器的声音惊醒。当容器装满或快满时,每滴水都会溅起水花,母亲便会赶来换上新的容器,把满的拿出去倒掉。
那年我五岁。
一个冬日的早晨,春天的阳光试图占据它应有的位置,驱散夜晚冬天对营地的猛烈袭击。我七岁的哥哥穆罕默德牵着我的手,我们走在营地的小路上,前往营地边缘的埃及军营。
在那个营地的埃及士兵们非常喜欢我们,其中一个士兵认识我们,并知道我们的名字。当我们出现时,他会叫我们……穆罕默德,艾哈迈德……过来这里……然后我们就会走到他身边,低头等待他像往常一样给我们东西。他会从军裤的口袋里拿出一块开心果糖果给我们每个人。我们每个人都迫不及待地咬一口。他拍拍我们的肩膀,摸摸我们的头,然后命令我们回家,于是我们拖着脚步回到营地的小路上。
经过漫长而严酷的冬天,天气开始变得温暖宜人,雨水不再频繁袭来。我以为我们已经等待了很长时间,冬天不会很快回来,但我看到周围的人们都很焦虑和不安。家里的情况比那雨夜糟糕得多。我无
法理解周围发生的事情,但显然情况不正常,甚至比冬夜还要严重。
母亲把所有的容器都装满了水,并把它们放在院子里。父亲从邻居那里借来了锄头,开始在房子前的院子里挖一个大坑。我的哥哥马哈茂德稍微帮了一点忙,那时他十二岁。
父亲和哥哥准备好坑后,开始在上面放木板,然后用铁皮(锌板)覆盖,那些铁皮原本是院子里凉棚的一部分。我意识到父亲遇到了麻烦,因为他开始四处寻找东西,然后我看到他拆下厨房的门,盖在坑上。但我看到母亲和哥哥马哈茂德从一个尚未封闭的开口进入那个坑里,那时我才意识到工作已经完成。我鼓起勇气靠近那个开口,看到下面有一个像地下暗室的东西。我什么都不明白,但显然我们在等待一些困难而不寻常的事情,看起来比那些暴风雨的夜晚要严峻得多。
再也没有人带我去附近的埃及军营拿开心果糖果了。我的哥哥多
次拒绝这样做,这对我和穆罕默德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变化,我无法理
解。哈桑也不知道我们的秘密,或许他知道,但他不是我们的伙伴。
我不知道他昨天为什么没有和我们一起(挖坑),但我的堂兄易卜拉
欣,他和我年龄相仿,住在我们隔壁,他知道这件事。
当穆罕默德拒绝带我去时,我去了叔叔的家,以便和易卜拉欣待在一起。我推开门走进房间,看到叔叔坐在那里,我未能辨认他的面部表情,他手里拿着一支步枪,正在修理它,我心想我可能也会用它做类似的事情。步枪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的目光一直集中在它上面。
叔叔叫我坐在他旁边,把步枪放在我手上,开始谈论它,我无法理解他说的话,然后他摸了摸我的头,把我带出房间。
我带着易卜拉欣离开了房子,前往营地的边缘,去附近的埃及军营。
当我们到达时,情况已经完全改变了,那名士兵不像往常一样等我们,也没有欢迎我们,情况不正常,埃及士兵习惯于热情地接待我们的,但他们对我们大喊要我们离开,回到我们的母亲那里,于是我们失望地回去了。因为我们没有得到我们期望的糖果,我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变化。
第二天,我的母亲从家里拿了一些床铺,铺在那个坑里,搬了两三罐水和一些食物,把我们都带到那个坑里坐下,然后我婶婶和她的孩子哈桑和易卜拉欣也加入了我们,我对这个狭窄的地方感到不满,我们被困在这里,我也不知道原因,我们离开了家、房间、庭院和街道,被迫待在这里,每当我试图出去或冲向出口,我母亲就把我拉回来,让我坐在里面,她不时给我一块面包和几颗橄榄。
太阳开始下山,白天的光线逐渐消失,黑暗在我们避难的坑里加深,恐惧开始渗入我们这些小孩子的心中,我们开始喊叫并试图冲出去,我母亲和婶婶就阻止我们,然后我们还是试图出去,她们大喊:“孩子们,外面在打仗,你们不知道战争的意义吗?”
那时我不知道战争的意义,但我知道它是可怕的、异常的、黑暗的和令人窒息的。
我们不断地推搡,试图出去,她们不断地阻止我们,我们的哭声逐渐增大,她们试图安慰我们但无济于事,这时马哈茂德说:“妈妈,我去拿灯来点亮它吧。”她回答说:“好的,马哈茂德。”
马哈茂德冲出战壕(就是那个坑),我母亲的手抢先抓住他,阻止他出去,她说:“不要出去,马哈茂德。”
她自己走出去又回来,手里拿着煤油灯,点燃后照亮了整个地方,平静和安宁随之而来,我和我的兄弟们以及堂兄弟们都被睡意征服了,而我的母亲和婶婶则努力抵抗睡意,但最终还是被睡意打败。第二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我们几乎整天都待在壕沟里。
我们的邻居,老师阿伊莎,总是离不开收音机,并努力待在壕沟的开口附近,以便收音机能够接收到广播信号,听到最新的新闻。每当她听到新的新闻播报时,她就会告诉我的母亲和婶婶,气氛因此变得更加压抑和悲伤,沉默笼罩着我们,这种沉默也反映在我母亲和婶婶对我们的态度上,她们要求我们保持安静。来自开罗的“阿赫迈德·赛义德”在阿拉伯之声广播中对犹太人入海的威胁和对实体国家的威胁开始减弱和消退,而与此同时,我们回到被迫离开的家园的梦想也像我们小时候在街区玩耍时建造的沙堡一样崩溃。我们最大的愿望是回到我们曾经生活的地方,希望在巴勒斯坦解放军服役的叔叔能平安回到家人身边,希望参加民众抵抗的父亲能平安归来。每当阿伊莎女士听到新的新闻播报时,抑郁和紧张就会加剧,祈祷和向安拉祈求平安的次数也随之增加,希望母亲和叔叔能平安归来,而爆炸声越来越近,越来越猛烈。
我的母亲时不时从壕沟里出来,消失在房子里几分钟,然后回来,给我们带来一些吃的或盖的,或者回来安慰婶婶,告诉她坚持留在房间里的爷爷的情况,他拒绝和我们一起下到壕沟里。起初,他希望能很快回到费卢杰的家和田地,认为我们没有危险,危险会降临在被阿拉伯军队践踏的犹太人身上。然而,当他意识到新的战斗形势对我们阿拉伯人不利时,他拒绝下去,因为生活已没有了意义。他质问我们
要躲藏和逃避命运到什么时候(我们要逃避命运到什么时候),死亡和生活变得无异。
黑夜再次降临,我们沉入梦乡,但多次被越来越响的爆炸声打断。第二天早晨,爆炸声更加猛烈,那天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除了一个事件:一大群人涌来,喊着“间谍,间谍”。
很明显,他们在追捕那个间谍,他有类似汽车的东西,有轮子,或者类似的东西,人们在追捕他。我从我母亲、婶婶和(阿伊莎女士)的谈话中了解到,这个间谍与犹太人有某种关系。
爆炸声越来越密集和强烈,离我们越来越近,很明显它们开始波及西部的房屋。每次新的爆炸声响起,尽管有人试图安抚,恐慌、尖叫和哀嚎声却越来越大。
阿伊莎不时靠近壕沟的开口,听取新闻,并告诉我母亲和婶婶最新的消息。经过几天这样的状态,我母亲已经无法像前两天那样出门了。
阿伊莎收听新闻广播时,开始哭泣和哀嚎,她的双腿再也无法支撑她,崩溃倒下,喃喃自语:“犹太人占领了国家。”一阵沉默笼罩着我们……被我小妹妹玛丽亚痛苦的尖叫声打破,然后我们因母亲们
的哭泣而爆发出哭声。
炮击和爆炸声停止了,我们只听到零星的枪声。随着夜幕降临,我们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晚上,邻居们的声音开始响起,他们开始从藏身的壕沟或一直待着的房子里出来。阿伊莎出去查看情况,然后
不久后回来,说:“战争结束了……出来吧……”我母亲和婶婶先出来,然后叫我们出去。
这是几天来我们第一次呼吸到自然空气,但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味道和周围倒塌房屋的灰尘。我环顾四周,然后被我母亲拉进家里,看到周围各个方向的破坏痕迹,许多邻居的房屋都被炮击波及。我们的房子安然无恙,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我们进了家,爷爷在门口迎接我们,拥抱我们,感谢安拉的我们平安无事,并祈祷我们父亲们平安归来。
那晚,婶婶和她的两个孩子和我们一起睡。那晚我父亲和叔叔没有回来,看起来他们要过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回来。早上,营地的小巷开始活跃起来,每个邻居都在寻找自己的孩子、亲戚和邻居,确认他
们的安全,并感谢安拉他们平安无事,同时了解那些被炮弹击中并摧毁或部分摧毁的房屋的命运。
在小巷里有一些有限的死亡案例,因为大多数小巷的居民都逃到了海边或附近的果园和空地,或者躲进了他们之前挖好的战壕。
占领军在某个地区遭遇了激烈的抵抗后撤退,不久后,一队悬挂着埃及国旗的坦克和军用吉普车出现,抵抗者们对援军的到来感到欣慰,纷纷从藏身处和战壕中出来,朝天鸣枪以示庆祝,并聚集起来迎接。然而,当车队靠近时,他们却向抵抗者开火,导致他们被击毙,随后这些坦克和车辆上升起了以色列国旗,取代了埃及国旗。
人们涌向附近曾是埃及军队营地的学校,每个人都从中拿走了一些剩余物品,有人拿椅子,有人拿桌子,还有人拿了一袋谷物或厨房用具。与其让占领军夺取这些物品,人们觉得自己比已经撤离的埃及军队更有权利拥有这些物品。一些人顺势而为,趁机撬开附近商店的门,拿走了一些物资和商品,还有人对留下的武器和弹药感兴趣。这种混乱的状态持续了几天,每个人都忙于自己的事情。
某天中午前不久,远处传来了用生硬的阿拉伯语通过扩音器发布的宵禁令,要求所有人待在家里,违者将面临死亡的危险。于是,人们开始待在家中,军用吉普车载着扩音器四处巡逻,宣布这一命令,并要求所有18岁以上的男性到附近的学校集合,违者将面临死亡的危险。
我的父亲和叔叔没有回来,而我们中最大的哥哥马哈茂德还未满18岁。当我的祖父前往学校时,一名士兵看到他年纪大且行动不便,便让他回家。过了不久,大批占领军士兵成群结队地持枪闯入房屋,逐一搜查未前往学校的男性,并毫不犹豫地开枪射击他们。
社区的男人们聚集在附近的学校,士兵们让他们坐在学校的院子里,排成整齐的队列,士兵们从四面围住他们,举起枪,瞄准他们。
在完成了集结男人的任务后,一辆军用吉普车开到了学校,车上下来一个穿便衣的人,但他是占领军的一员,因为所有士兵都显然地听从他的命令,他发号施令,士兵们按他的指示行动。
他们开始让男人们一个接一个地站起来,走过刚刚到来的吉普车前面。男人们开始起身并依次走过,每当有一个社区的男人经过时,警报喇叭就会响起,士兵们会猛烈地扑向他,抓住他,强行拖到后面的某个警戒更加严密的场地,就像在学校的主院子里一样。
显然,当警报在他经过时响起,他就被认定为危险人物。事情就这样继续着,直到最后一个男人走过,每当警报响起时,他们就抓住经过车前的人,而当警报没有响起时,经过的人就坐在场地的另一侧。
任务结束后,那位(穿便衣的)军官站起来,用沉重但他们能听懂的阿拉伯语对坐着的人讲话,他自我介绍为“艾布·迪布”,是以色列情报官员,负责该地区。然后,他发表了一场关于新现实的长篇演讲,提到阿拉伯人的失败,他希望地区安静有序,不希望有麻烦,任何胆敢破坏安全的人将面临死刑和监禁,他的办公室对任何需要给以色列国防军安全服务的人开放。演讲结束后,他要求在场的人一个
接一个地安静离开,不要制造混乱。男人们开始起身,悄悄地从学校回到家中,每一个走出去的人都感到自己逃过了一劫。他们筛选出了大约一百名社区的男人。
那名军官开着他之前来的吉普车,来到一个集合了那些男人的广场,并要求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站起来,再次从吉普车前经过。每当号角响起时,经过的人就会被叫停在靠近墙壁的地方,面朝墙壁,而其
他人则坐在广场的一角。
从那群人中挑选出了十五名男子,他们被停在墙边。那名军官命令一些士兵站在他们面前,士兵们举起了步枪,跪了下来,然后瞄准他们开枪,射杀了他们。而其他满身是汗的人则被绑住双手,蒙上眼
睛,装上了一辆开往埃及边境的巴士。陪同的士兵命令他们越过边境进入埃及,并警告说,任何不前进或回头的人都会被射杀致死。
译者:也行先生 微信:yemenmus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