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绝大多数人都很容易掉入“语言陷阱”?

文化   文化   2025-01-13 00:05   上海  

(一)

三天前发布的《维根斯坦如果读过《楞严经》,他还会说“语言即世界”吗?》一文显然引起了热议,刚刚看了一下留言数,已经达到127条。

其中有一大部分都是骂我“一派胡言,狗屁不通”的。

对于这个说法,我无意反驳,但肯定是不承认的。

理由很简单,我们是“解毒针”,我绝不会“胡言乱语”,因为,我深知,最容易让一个人掉入的,一定是有毒的“语言陷阱”。

也就是说,充斥在我们周围的绝大部分的骗局,其实都是“语言”造成的,而不是骗局本身。

这句话不够“精准”,我换一种说法:绝大多数人(轻易)被骗,正是由于太相信“语言”造成的。

这句话还是不太“精准”,我再换一种说法:绝大部分人(轻易)被骗,正是由于太相信“精确的语言”造成的。

什么意思?

当一个人确认语言能精确表达事物或事件时,标志着他即将掉入了“语言陷阱”。

这里有二种情况。

第一种,这个人的知识水平很低,无法识别“语言”的精确度。第二种,这个人的知识水平很高,对识别“语言”的精确度了如指掌。

说第一种人很容易掉入“语言陷阱”很容易理解,比如,那些没受过高等教育的底层人士。

但第二种人明明对语言有“深刻的研究”,并且,他们的学历往往很高,比如语义论哲学(分析哲学)的研读者、信奉者,说他们也很容易掉入“语言陷阱”,似乎就有点不合逻辑了。

只是,这就是事实。

(二)

众所周知,西方哲学在二十世纪出现了重大转向,什么转向?

其主要体现为“现象转向”及“语义转向”,前期以现象转向为主,后期以语义转向为主,而贯穿现象哲学及语义哲学的核心纽带,就是逻辑学。

现象学之父胡塞尔的第一本现象学专著《纯粹现象学和现象学哲学的观念Ⅰ》出版(1913年)之前的约12年,他发表了二卷本的巨著《逻辑研究》,其学生海德格尔后来成了存在主义哲学的创始人之一。

分析哲学创始人之一的罗素提出“逻辑主义”的纲领,其撰写的跟逻辑相关的书籍、论文及评述数不胜数。罗素的学生,同时也是分析哲学的创始人之一的维根斯坦,在1921年出版了《逻辑哲学论》。

这里我们不做详尽的解析,直接给出结论:

实质上,无论是现象学还是语义论哲学,其产生的根本原因是,这些思想的开创者均认为,二十世纪之前的哲学都缺乏“逻辑深度”,即二十世纪之前的逻辑都是有较大缺陷的,因此,是无法精确的、纯粹的解释这个世界及人类自己的。

于是,现象成了本质,语言成了本质。

什么意思?

传统哲学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们,现象后面的东西,才能被称为本质。但胡塞尔告诉大家,以前的逻辑不对,把“现象后面的东西称为本质”是一种因逻辑错误而达成的结论,现象就是本质。

于是,他重新定义了现象,现象学由此产生。

语义论哲学(分析哲学)的出现,也是同样的原因,即罗素、维根斯坦均认为,传统的逻辑忽视了“语言的逻辑”,因此是无法准确表达这个世界及人类自身的,由此,语言本身成了哲学的终极追问,语言成了本质。

从这个角度去看,我们可以很容易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二十世纪的哲学,表面上看纷繁复杂、流派众多,但实质上却是一脉相承的。(唯一不入流的恰恰是精神分析学,而这,正是我认为二十世纪西方最有价值的思想仅限于精神分析学、心理学的原因)。

即二十世纪西方哲学思想的实质,是推翻了之前的逻辑学,重构了逻辑学,简单点说,就是新的逻辑主义的兴起,而所谓的现象学、语义论哲学,都只是新逻辑主义的表观产物。

其最核心的主张是:纯粹的逻辑,能纯粹地表达这个世界及人类自己。

这就是我们看到很多信奉二十世纪哲学,尤其是语义论哲学(分析哲学)的人都坚信他们的哲学才是绝对真理,维根斯坦是最接近真相的人的原因。

于是,本来只是作为工具的“语言”,堂而皇之地成了主宰一切认知、哲学、真理的唯一主体,唯一标准。

那么,到底有没有纯粹的逻辑呢?

(三)

答案是令人沮丧的。

真相是: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纯粹的逻辑,更没有纯粹的真理。

由于这是一个相当庞大的哲学论题,完整论证是需要一整本书的,因此,在这里我仅说明一点,那就是,被二十世纪众多哲学家(比如胡塞尔、罗素)推崇的,所谓的最完美的数理逻辑,也不是纯粹的逻辑,其导出的并不是纯粹真理。

相关论证我在《对“胡塞尔对心理主义的批判”的反批判》一文中已作过(简化)表述,这里不再重复。

实际上,正是胡塞尔当然也包括罗素、维根斯坦对纯粹逻辑主义的痴迷,才让他们对别的所有的主义,都持强烈反对的态度。
但实质上,没有纯粹的逻辑,逻辑也好,语言也好,都只是工具系统,仅此而已。
由于整个二十世纪的西方哲学把“纯粹逻辑”作为真正的基石,因此,由此出发点导出的一切思想,都一定是有重大偏颇的。
原因很简单:出发点就错了,目的地能对吗?

(四)

语言的优点众所周知,那么,语言有没有缺陷呢?或者,我们问一个更深刻的问题:语言最大的缺陷,到底是什么?在这里,我们跟上文一样,仍然会举一个佛教的例子。

这就是著名的“佛祖拈花迦什一笑”的典故。

这个典故讲的是佛祖一言不发就把禅宗这一法门传给了迦什。

一言不发就能传法,这意味着什么?

这个典故的深意是,语言表达的佛法(佛陀手中的花)已不再是真正的佛法了(树上的花)。

也就是说,真正的佛法无法靠语言传承

这里我们不讨论佛法如何如何,我想说明的一点是,在这个典故中,佛祖已经明确地表明了他对语言的立场,即,语言永远无法触及真理。

结论清晰可见:语言绝不是本质,其最大的缺陷是,与纯粹无关、与真理无关。

写到这里,有读者一定会提出质疑,“你怎么又举佛学的例子?”,就好像上一篇文章中有一条留言是这样写的:“任何一个觉得老祖宗最厉害的民族,是不会进步的,毕竟,老祖宗才是他们的天花板!”
我的回答是,认同“老祖宗的深刻思想”并非一定就是“唯老是从”,我们要避免的仅是对其的滥用,相关剖析可参阅我三个月前写的文章总想从古代找方子治现代的不舒服,这本身就是一种病》。
以我的认知,佛学(其实是距今2500年至1500年前的印度哲学)是全球所有哲学思想中最高深、最严谨的的思想体系,西方哲学迄今为止所有研究过的哲学问题,印度哲学早已研究完毕,因此,单从哲学上讲,有些老人家确实是最厉害的。

这里再作一个释义,那就是在我文章中出现过很多次的二个词“遮诠法”及“表诠法”,其属于佛学(整个古印度哲学)的“语义论”范畴。

否定形态的语言思维方法,通常称之为"遮诠法"。"遮"即否定,"诠"即说明。以此方法来展示或认识事物。"遮诠法"强调的一种基本思想是:对于事物的本来面目或最高实在不能采用正面表述的方式来展示,而是应采用不断否定各种有关名相概念。
中观派最常用的就是"遮诠法",大家看龙树最著名的八不偈就一目了然了,而我的笔名“不一”,正是取之于此。

唯识派用的则是“表诠法”,禅宗少用表诠而多用遮诠,遮诠之极致,乃禅门之棒喝。禅门棒喝,表语遮语皆不用,免得学人捕风捉影,唯待学人“起心外求”时,直面棒喝,只打得学人妄念顿消,只喝得学人一念难起。棒打声喝属于“无言的遮诠之法”,“聪明的一休”中就经常出现棒喝。

这就是我们公众号的文章多“遮诠”,少“表诠”的原因。

上面这句话曾出现在《荣格“集体无意识”的真相,我们在《金花的秘密》中只能找到一半》的末尾,个中意趣,请自行品味。

(五)

实际上,我们公众号已经写了好几篇探讨“语言”的文章,也就是说,我们并没有回避对语言本身缺陷的追问。

比如:《从佛陀不答“十四无记”说起》、《桑德尔的《精英的傲慢》,到底是在促进对话还是在营造怨恨?》,这二篇文章都是对“辩证词语”的缺陷展开讨论。

结合本文的中心思想,再次阐明我的观点:“辩证用词”是让人掉入“语言陷阱”的罪魁祸首之一,因此,对于所有以辩证用词为主表述的事物、事件、问题,最好的回应方式都是不作出任何回应。

因为,对于设置骗局的人来说,无论一个人作过什么回应,只要是作出回应了,就标志着他掉入到“陷阱”中去了。

(六)

众所周知,国人运用语言、解析语言的能力堪称极致、全球领先。

这就使得原来某人的一句正确表述,很容易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轻易地曲解为错误言论。

即,有些“语言陷阱”并非产生于当事人,而是后面的“曲解者”。

举个例子,罗翔曾发过一个视频,里面有这么一句话,“以排满为目标的辛亥革命的宣传中”。

就是这句话,让罗翔处于风口浪尖中,无数的咒骂声以排山倒海之势涌来,这些人痛骂罗翔把伟大的辛亥革命(的目标)歪曲成了狭隘的排满。

表面看,他们似乎占理,但如果我们细究这句话,就应该很容易得出不一样的结论,罗翔这句话的原义其实是:辛亥革命的宣传是以排满为目标的。

即“以排满为目标”这个前缀形容的是“辛亥革命的宣传”,而不是形容“辛亥革命”的。实际上,排满绝不是辛亥革命的目标,这是一个常识,作为中国政法大学的教授、博士生导师、刑法学研究所所长,是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的。

这里的关键其实是语言,即这个组织文字的方式,让这句话可以产生完全不同的二个解释,而那些内心阴暗龌蹉的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曲解就成了他们唯一的选择。

类似的事情数不胜数,这里就不多举例了。

事实上,绝大多数人都很容易掉入“语言陷阱”,不管他是知识浅薄还是渊博。

只有一种情况是例外,那就是,他真正掌握了“逻辑学”。这里的逻辑学不是“语言逻辑学”,而是能达成“A=A”同一律或“A=A系”简一律的知性逻辑及理想逻辑。

虽然其同样不是纯粹的逻辑,但对于识别“语言陷阱”,一定是足够了。

(七)

本文的最后,对上一篇文章中有读者指出我错误引用了“语言即世界”这句话的观点(点赞最多的那条留言)作一个回应。

我写文章最主要运用的方式其实就是“因指望月,得月亡指”。

如果读者真正看懂了我的文章,即他“望到月了”,那么,“指”就可以忘了。

“望到月了”是指“见性”了,这里的“性”是属性,不是自性,因为我们并不是在写纯佛学文章。

“指”就是我在文章中举的所有例子、运用的所有逻辑,即文章本身。

我曾反复申明,我不是在写学术文章,因此不追求严谨,不追求精确,虽然我会尽量达成严谨,达成精确。

我所有的文章虽然都比较长,但每篇文章基本上只表达了一个核心理念,因此,“得月”才是关键,至于文章本身,一旦“见性”了,是完全可以全部抛弃的。

- End -

不一的奇谈怪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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