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会重写一些公众号早期作品,一来自认为写得还行,二来为了保护版权。有朋友留言让我写纪委、医保局以及一些其他题材,都在计划内,尽管放心。
长辈退休前最后一把椅子是县交通局局长。一次家宴,两杯白酒下肚,长辈拉着我传授人生经验,感慨世态炎凉。
他说自己当局长时到处是朋友,大家见了他都喊一声李局,每天都有人请吃饭。现在天天陪着媳妇逛街、遛狗。更让他寒心的是,当年尽心尽力培养的「门生」,上次打电话需要帮忙,对方态度特别好但就是不办事。他说,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有幻想,退休了就啥也不是了。
作为晚辈,我除了点头称是也不好多讲。但我觉得,62岁的人,竟然没想明白这点体制内的规则和人性。
有点可怜。
我当副镇长时候的故事
我在山水镇任副镇长时,负责过农业和项目建设工作。当时有位老板想在镇里建一个规模化养鸡场,我从选址开始全盘负责,跑遍了所有山谷沟域,之后协调征地做农民工作,又负责跑发改立项、国土设施农业备案,最终建成了全县数一数二的大型肉鸡养殖龙头企业。
这位企业老板当时跟我关系匪浅,言必称「大为老弟」,张嘴就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老板也多次要「意思意思」,我的意思则不在那点「意思」,所以坚决不授。
再后来因为工作调整,我调整到贾镇工作。从副镇长成了镇长,从副科成了正科。按照我的理解,无论是发自内心的交情,还是世俗需要的客套,这位老板都应该跟我保持密切联系。但是,这五年的时间,他一次电话、微信、朋友圈点赞都没有过。几次县人代会偶尔见面,也不过是微笑、点头、插肩而过。
其实我很庆幸他没有继续跟我联系,毕竟我是个不太会拒绝别人的社恐。但我觉得,如果换了其他人,未必有我这么淡然。
避贤初罢相,乐圣且衔杯。为问门前客,今朝几个来?——李适之《罢相作》
唐朝宰能想明白的事,很多科级干部想不明白:讨好你的人、敬畏你的人、巴结你的人,他们冲的是你屁股下面那张椅子,而不是你个人的人格魅力。
人家是捏着鼻子在跟你虚与委蛇。
关于一次吊唁发生的故事
去年,我接到朋友电话,曾经的同事,统计局副局长老赵去世了。
老赵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社保局、政府办、动监局、统计局,58岁,马上要享福了,突发脑梗。按理说,老赵走过这么多单位,帮助过那么多人,来送最后一程的人不应该太少。
然而,整个殡仪馆除了七八个曾经共事过的同事,统计局班子成员和办公室主任,剩下只有几个直系亲属。
老赵的妻子搂着女儿哭作一团,她们忙着伤心又跟我们不熟,大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于是坐在一起回忆过去的故事,抽了一盒闷烟,宽慰家属几句,送上一点烧纸钱,起身告辞。
回去的路上大家沉默不语,我说,这老赵走了也没几个人来送送。
领导说,老赵这一辈子也没在大局干过,空有领导职务而没有实权,更何况人都死了,谁还看他干嘛?
我说,去年科技局张副局长心梗去世,当时来送行的可比这多多了啊。
领导笑了,张局长家属不收礼,一份免费的虚情假意,谁不愿意送一下呢。
我深深佩服老领导的人情练达。
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战国策·齐策一》
人到中年,满脑子想的是工作,是赚钱养家,是人情世故。为了赚钱,企业老板不得已去巴结讨好政府官员,下位者不得已去阿谀奉承上位者;上位者们理所当然的享受着精神上和物质上的好处。这样的人,一旦离开那把椅子,巨大的落差就会让他们心态失衡。
《人民的名义》中,高育良对待赵家的态度是保持克制和礼貌,但啥事都不给办。
《沧浪之水》中,当池大为提拔为厅长后,他用半年时间否定了前任厅长的政策和用人。
现实中,很多人接到退休领导的电话,答复是:您放心,马上办;您别急,我再催一下。三次五次,老领导就不再打电话过来了。
体制内,人走茶凉是轻的,卸磨杀驴才更真实,最怕的是吹灯拔蜡。
人要在感情最单纯的年纪交朋友,要在斗志最昂扬的时候干工作,要在成熟之后明白社会的运转规则。
在位的时候就好好享受权力的红利,别把企业家对你的吹捧当成自己的人格魅力,别把同僚们对你的热情当成哥们义气,别把手下对你的恭维当作自己的工作能力。
二线了就好好享受生活,去钓鱼、爬山、喝茶、旅游,千万别把自己当盘菜,千万别给过去的下属打电话,千万别跟人夸夸其谈「想当年」。
这样才会轻松快乐,兴许还能多活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