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来加拿大前几天,和苏兄去黄山,去看当年的炮台,去爬三块石。三块石位于一个山头上,山极其险峻,路极其陡峭,只能四肢触地上,四肢触地下。发了一组照片在微信朋友圈,引起朋友兴趣。于是想到当年写下的文字,找出相关的段落组成此文,以解朋友们某种疑惑。
1967年离抗战时期还只有二十多年,蒋介石在黄山上修的那些工事、那些战壕都还残留着。炮台山上光秃秃的,几根马尾松只有一两米高,三七高炮就安放在当年留下的一个炮兵阵地上。炮台山前面的山顶上有三块耸立的石笋,称为三块石。山下是大石坝,是弹子石,然后是长江嘉陵江交汇处,然后才是朝天门。白天,太阳太烈,那炮上的钢板晒得像炒菜的铁锅,于是只留下两个人站岗守卫。晚上,站在炮台山上,俯瞰山城。灯山灯海的夜重庆,那时却到处一片漆黑,没有声响,死气沉沉。夜色中,从南岸,从江北打出的炮弹,在空中东划一条红线,西划一条红线,火红的弹头一个接一个飞来飞去,好几处正在燃烧,火焰冲天……虽然距离远,听不到“炮声响”,但却让人能够真切感受那“炮声响”的意味。
8月17日深夜,为配合在大坪到九龙坡一线的进攻,南岸区的八一五派也组织兵力,对黄山进行了夜袭。黄山是南山山脉的一段,东、西、北三面都朝着长江,山峦重叠,沟壑纵横,因此上山的路也多。那天晚上,八一五派分成几路,偷偷摸上山来。其中主力一路是从五马槽水库方向摸上来的。那五马槽水库是大跃进时修的,四周有五座山峰,水库就形成像章鱼那样的五个触角。我们曾去那水库洗澡游泳,那山林静悄悄的,蓝天白云,碧水清波,很是惬意。从五马槽水库到黄山疗养院,是一片相当茂密的树林,即使白天去走,弄不好也会迷路,更不要说晚上看不到路了。八一五派的武斗人员在那密林中钻来钻去,竟然钻迷了路。如果他们能够顺着那一条小路摸进疗养院来,一个突然袭击,即使也可能要被打退,至少也要让反到底派吃很大的亏。但是,这样一迷路,不仅耽搁了时间,而且遇到了反到底派放的暗哨。几声问话不对头,便引来枪声。那时,黄山上的反到底派只有百来人几十来条枪,居高临下,“乒乒乓乓”,就往那树林中一阵乱打。
怪只怪八一五派运气不好。那天晚上,住在黄山的鸡冠石的反到底派农民造反军,也是顺着五马槽水库的路,准备下山去偷袭八一五派,两派的武装队伍正好在路上错过了。那下山去偷袭的反到底派武斗人员走到半路上,突然听见背后枪声大作,知道山上出事了,又立即赶回来,对偷袭黄山的八一五派形成前后夹击之态势。八一五派只好丢下几具死尸,狼狈逃下山去。天亮后反到底派打扫战场,还发现不少八一五派丢弃的武器。其中竟然还有一支英国造的毛瑟枪,与当年打太平天国的华尔洋枪队使用的那种洋枪一模一样。仔细看,那枪上面还刻有“1860”的字样!1860年,正是第二次鸦片战争时期,我估计那枪是清政府从英国买来镇压太平天国起义的。这样的枪肯定打不响,八一五派从武装部抢来,也拿到战场上来,可能是“有”聊胜于无吧?后来,我还到五马槽那山沟里去搜寻过,以为还可以再找到什么,结果除了几颗子弹壳,只有空手而回。
枪声一响,其他几路上山来偷袭的八一五派以为被发现了,于是就心慌。可能是为了给自己壮胆,还没发现对手就乱开了一阵枪。反到底派居高临下,武器又好,天还没亮,八一五派就只好全线撤退。
那天晚上,打得最激烈的是炮台山。炮台山反到底派炮兵阵地对面的山顶上有三块耸立的石笋,称为三块石。八一五派从三块石山下的乱坟堆里摸了上来,就听见五马槽山沟里枪声大作,再不敢向前摸,就把机枪安放在那三块石下,向炮台山猛烈射击。炮台山只有炮兵。前两天,炮兵排的年轻人又被编入黄山红二连,到建设厂“提”枪去了,剩下的人不是头头就是年龄较大的师傅,而且只有两支苏式步枪。那苏式步枪要扳一颗才能打一颗,哪能与对方的机枪抗衡?虽然是夜晚,但在山顶,天又晴好,相距不过100多米,双方人影晃动都能看见。那机枪子弹打在那高射炮上,“当当当”乱响,谁敢爬到炮上去?
这时,外号叫“黄金棍”的那个炮兵教练,那个从望江厂总装车间来的老师傅,却沉着冷静。只见他趴在地上,用手去转动那炮盘,让那炮管转过去,对准了三块石。八一五派的捷克式轻机枪的弹匣只能装20发子弹,手指按着那扳机不放的话,一下子就会全部飞出去。“黄金棍”师傅人瘦小,却相当英勇。趁那机枪换弹匣的时候,猛地站起来,抓住那摇把,把那炮管从高仰状态摇到水平状态。此时,机枪又响了,他又赶紧趴了下来。要爬到炮上去击发,至少需要十几秒时间,肯定不行。于是,他便用他天天捏在手上那根胶木棍,去捅那击发板。那击发板像汽车的刹车踏板,有弹簧顶着,力小了就捅不动。光是手上的力不行,他就用身子去顶那胶木棍。人趴在地上,角度不对,还是捅不动。机枪继续在响,子弹继续打在炮上“当当当”乱响。他一咬牙,竟然弓起身子来,一用劲,居然将炮打响了。咚咚咚——!那炮弹飞向三块石,机枪立即哑吧了。后来,炮兵们跑到那三块石去看,地上还有大滩大滩的血迹。经观察分析才知道,那炮弹并没打着那机枪,却打中了那石笋。那岩石被打碎,石块落下来,打伤了机枪手,才逼迫他们撤退了。
1968年8月,我学会填词,为这场黄山战役专门填了一阙《念奴娇》:
上黄山去,
正铅云五彩,
洋洋春节。
路侧清溪琴瑟响,
松翠傲迎飞雪。
忽见梅花,
一枝独立,
风冻成红色。
寻山歌调,
是云坡捡柴者。
指点烟暗山城,
双江淡雾,
争相说八月。
大雨巨风杉树断,
激战多为深夜。
三块石边,
机枪休叫,
炮弹霹雳裂。
下山时候,
残阳辉照巴国。
词中的“山歌调”,原来写的是“黄山调”,暗指“我爱黄山是战场”那首歌。但与第一句重复了,就改为“山歌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