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再来

文摘   2024-11-25 10:53   广东  
茶马古道谁都知道,恐怕很多人没听说过“茶船古道”。
茶船古道运送的是六堡茶,主线从广西梧州六堡镇合口码头开始,沿六堡河而下,在九城村集结,顺东安江、贺江而下进入西江一路向东运至广州,再转运港澳及东南亚。船运便利,加之价格低廉,六堡茶在清代已经由此道大量出口,成为扬名南洋的“侨销茶”。
但现在站在六堡镇中心的茶船古道广场,完全无法感觉到当年浩浩荡荡的气势。“广场”也名不副实,仅仅是临河辟开的窄条空地,铺着麻灰的石砖,几尊粗糙的铜制雕塑,还有一顶囫囵的水泥亭子。毛毛细雨飘进浑浊扭曲的六堡河,亭子里一圈水泥板坐满人,地上满是瓜子壳和痰迹。
这是合口码头?这是茶船古道的起点?来回走完两遍,确信真只有这样小,真是这么暗,这么脏,连一家稍微干净体面的饭馆都没有。
从镇口闭门不开形同虚设的六堡茶博物馆来此的正路在修,现在要从355国道突然转进一片茂密的集贸市场,顶棚遮天蔽日,菜味与尾气充斥每口呼吸,再右拐转进单行道,小心翼翼避开涌过来的人车和蹒跚迟钝的土狗,来到这所谓的起点。来过一次就不想来不会来,呆在雨中,看蒙蒙灰暗的天,鳞次栉比的楼,心里想的只是一会儿还要原路返回,空着肚子,屏住呼吸。

这样不掩饰不客气地描述,可能有失偏颇。毕竟355国道是很新很宽的,大标语大广告牌也都挂上去立起来,几大片刚平整过的泥地袒着格格不入的黄色,将有更大的厂房,更大的集散市场,更大的配套设施。初见雏形的高速公路凌空穿绕,茶船古道没了就没了,未来的复兴事业超出古人同样超出今人的想象。
“高速公路征用了我们两百多亩茶园,有机茶园啊!”她站在此岸的茶园,指着远处的半山说。“地是农民的地,包给我们,你知道有机茶园很难种……有补偿,地是地,茶树是茶树,分开补。”
几小时前返回镇口,夜宿茶厂附属的民宿。她等我来,也是等晚班同事交班。她说晚上也许有住宿的客人来喝茶,但现在大厅空空荡荡,几条细狗从灰砖老厂房一直追到茶室门口。我又随她上到茶园,十几年耕耘的产业,租期还剩一半。
她是六堡土生土长,又嫁于此,不出意外必终于斯。圆脸黝黑泛光,先是笑说自己小时候沿着这条土路攀爬,不知道一人多高的茶树竟然已存活百年,接着又指着两簇茶树,告诉我原生的苍梧群体种天气刚转凉就结出无数茶果,所以产量低,远不如旁边这几株实验对照的湖南黑毛茶树——安化黑茶的原料。
然后她抬眼望着高速公路,轻轻叹息。
“有补偿,那还好。”我只能这么说,跟着她向深处走。
即使是有机茶园,即使一看就是用心培植管理,但还是不够看,没什么好看。六堡镇海拔也就几十米,先天不足,没有景观可言,更不会留恋惊喜——和看到茶船古道起点时一样的决心:不会再来。

这样说好像又有失偏颇。六堡茶不光在六堡镇周边,也分山场,从民宿沿着355国道,向西转进更深的山,有四柳、黑石、山坪、不倚……查查历史的话,它们都有自己的名头——只有自己知道的名头。
当然,现在有非物质文化遗产加持,大大小小传承人并列,不清楚山头掌故,总该必须力挺传统文化吧。
比如这处村口绿水边的广场庭院,别的不敢说,只要是遗产,只要是传承,先是环境必须好。小桥流水人家,白墙青砖灰瓦,和六堡镇相比,这里是不同物种,两个世界——昨晚住的民宿也只能算是蓬头垢面的老妪。
楼必须越修越多越大。招待厅,展示厅,工作室,起居室,传承人必须养在阆苑中,活在仙境里。还有餐食雅座,客房套间,必须按级别按规格吃喝入住,一丝不乱。
茶嘛,绝无渥堆发酵这种后来投机取巧的速成法,传统就要讲究慢工出细活,必须是不放喝不成,放久了喝不起(发霉与否暂且不论,反正霉也是一种香型)。一千个订做好的坭兴陶罐子还没搁进几排通天柜里,年份季节等级还需绞尽脑汁排列组合,必须凑出名称不同的样品进罐,蔚为大观定会让观者自惭形秽。
泡茶女招待原是旅游业出身,曼声细语,滴水不漏,买不买都是客人,喝一口便为相识,今天还有几波贵宾,午餐标准赶紧确认……洗茶妇人递来菜单,怯生生地半说半问:“我们这里的菜有点贵。”
本来并不想写这些,只是后来继续攀上更高的山场,才发现二十分钟车程的距离,天渊之别。哪儿有沥青路,水泥路支离破碎,坑坑洼洼,仅可一辆车勉强行过,隔一段就有山石滚落;山坳之中的村子也只有一条路贯穿,一坨坨挤压的矮房,灰暗,潮湿,发霉。

仿佛与世隔绝的蛮夷之地。
这里的人一年会出几次山?看到山下的阆苑仙境会是什么感觉

我的感觉还是那句话:不会再来——有些敷衍,也只能这样了。


见识茶会
必须要像来到这里一样,忍受从这里开始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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