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道的尽头

文摘   2024-12-18 17:40   广东  
来日本第一站是京都大德寺,最后一站是大阪堺市,都与千利休有关——大德寺是千利休获罪之因(随后他切腹自裁),堺市是千利休出生之地,那时他还叫“与四郎”。
金毛阁被围进不去,远看朱漆模糊,高高悬挂的“金毛阁”匾额,黑底白字,龙飞凤舞,据说千利休也是身材魁梧,不言自威。

人生七十,咄嗟叱咤,吾这宝剑,祖佛共杀,持惯用之一太刀,今时此刻抛身于天。”千利休到死好像也不服气。
只望去几眼,心里稍微起了一点波澜,晓得二楼千利休木像早就被丰臣秀吉拦腰砍断,春屋宗园所写“千门万户一时开”的供养偈,也已收在千利休三子宗左开创的表千家不审庵中。
抛开人的故事,大德寺没什么好看。只是安静,极度安静,没几个人来,今宫参道尽头有两位老夫妇身着和服拍结婚纪念照吧。再往西走几步就有名气大得多的金阁寺、龙安寺,浩浩荡荡的游客尾随着导游的小旗,流水线一样绕过池塘庭院,坐在不需近看的枯山水前发呆,记下满满两页心得。
如同身处窄小的茶室,这是环境的压力吧。现在想有这样的压力,还不容易得到呢——千利休的待庵要预约,大部分时间都不开放。
大德寺许多院落,敞开的大门之后也冷冷地横着竹竿,“请勿入内”。在木牌子所写“三玄院”介绍上看到古田织部的名字,不由嘴角心里都轻轻笑,想起动漫《战国鬼才传》里那个痴迷于“唐物”和功名的小人物,最后竟然成了“利休七哲”,千利休之后的茶道大师——木牌子也是这样说的。

真是鬼才。
崇拜强者而不是胜者,这好像是日本的习惯。九十三年前建的钢筋混凝土大阪城,有一层专门详细介绍丰臣秀吉,十几幕3D投影的缩微剧场前面拥着戴红白帽子的小学生。内容和国内对英雄的宣传大同小异——英雄是一个梦,丰臣秀吉是大梦,从“贱民”到“天下人”的大梦。

但总觉得缺少什么,连笑一下的劲儿都没有。
更喜欢堺市博物馆前的千利休踞坐铜像,不好意思地藏在林间,和他的老师武野绍鸥像自然相望,不大的广场落满黄叶。

毗邻的大仙古坟世界占地第一,宫内厅将之比附为第16代仁德天皇陵,六年前好不容易发起的发掘中,找到的多是中国两晋时期的器物。但不妨碍它依然称为天皇陵,和众多古坟一样,被浑浊的濠隍阻断,只能敬仰,无法接近。
所以,就在黄叶广场默默看一会儿千利休的铜像吧,没有人参拜,没有人献花,甚至不期望有人来——是不是也算“侘寂”?
侘寂无处不在。待庵,枯山水,清水烧……玉露包装上写明泡法,三克茶,四十度水,三十毫升,冲出来浓酽的茶汤只够小小一啜,后续还能不能泡就无所谓了。
同样觉得缺少点什么。
就像千利休所倡黑色的“乐烧”,其实是低温陶器;就像必须跪着穿过“躙口”才能进入的“待庵”,难道真想让茶室之内人人平等?
千利休之师,堺市首富,“侘寂”的缔者武野绍鸥,不也坐拥数十件名贵茶器,并因此被杀吗?
不否认茶道以及它所指代的观念,对那时和现时有巨大影响,但更感兴趣的是创造这些东西的人。
真实的人。
他们经历过什么,他们有什么期望,他们最终达到什么境界……
真实的事。
而不是因为环境的压力,不明则厉,扮作高深。不愿把世界变成一个茶室,但不妨用茶道来对待生活。
茶道,最终是诚恳:“事已至此,好自为之。”
所以,动漫《战国鬼才传》所写的千利休更让我亲近:他有企图,想让自己的审美方式风靡,想让日本器物取代中韩,他选错了人,押错了宝,斤斤计较过,也曾怅然若失,终于在死前悟道——从给他介错的古田织部之口说出:“即使在人生结束之时,也不露声色、倾尽全力体贴别人。”
千利休是不是这样,我不清楚,但我选择相信。
因为我知道丰臣秀吉晚年患有严重到流脓的牙周病,饱受折磨,只能喝碎白米粥。
因为我还看到他的遗言:“露と落ち露と消えにし我が身かな浪速のことも夢のまた夢。”(如同珠露落下,如同珠露消逝,这便是我的生涯。浪速只是一场梦)——不是英雄的梦,是转瞬即逝的梦。
浪速,即难波,大阪的旧称。
难波宫遗迹在游客络绎不绝的大阪城公园之南,而旁边的玉造稻荷神社就有纪念千利休的碑——碑址在丰臣秀吉时代,其实是千利休的宅邸,有专为泡茶,名为“清水谷”的泉水。
至今依然涔涔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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