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仅是一个宗教仪式,但是这个仪式却关联着摆夷的整个生活。它如同维摩诘经中所谓的须弥、芥子一样,在一个小小的宗教仪式中,竟容纳了整个摆夷文化的全面影响,甚而还启示我们对现时许多经济、社会、政治问题产生一种新的看法。人类每一个活动后面都隐藏着一番意义,活动越渺小的,所隐藏的意义也极大,因为对小事物的了解常能加深我们对全面事物的认识,打开丰富宝库的关键,有时会是一把微不足道的小小钥匙。”-- 田汝康著:《芒市边民的摆》
田汝康先生80年前对于摆的描述,怎么看都颇有现实的人文意味。人类学对于文化,尤其是宗教活动的诠释,让我们对于一个社会,一个社群,一个日用常行的活动和社会现象,生出不一般认识。这个应该就是研究人类,尤其是人类社会习俗和文化现象的趣味和重要所在。
在芒市正月里,顺道就遇见了三个摆。两个公摆,一个私摆。疫情三年,聚众的事情,一直都难成。摆也是这样。终于,病毒的消停,让摆又上了议事日程。
两个公摆都是庆祝村里的奘房落成典礼,提前在村头就挂了横幅,昭示大众。提前一周左右,村里各路能工巧匠都聚到奘房来弄竹编,用各类竹片制成赶摆竹屋,祭献用的竹箩和其它器具。奘房吊脚楼下公共空间里,傣家男女各有各活计,男的编扎,女的准备食品和饰物,一派忙碌景象。
做摆,是为了积功德,为人在死后进入天堂找到自己的位置奠定功德基础。在现世,也是一个搭建社会声誉和提升知名度的举措。“人生有钱须当做摆,不想献佛便是痴汉。”在奘房一侧,已经竖立起了长竹竿,高过奘房屋顶,竿上系着长三丈宽一尺彩色布幡,据说是可以指引你将来在天堂寻到自己的宝座而用[1]。
做摆这天,来自外寨的庆贺队伍也从早就开始陆续到达。队伍里最显眼的是一队队盛装而行,抬着各类献佛礼物的傣家女子,排队进到奘房一侧搭建的竹亭,献上自己寨子的贺礼。本寨的年长女子,也来到庆贺队伍中,手撒白米花,寓意祝福。进入奘房的主道边,一排排桌子已经就位,每一桌子后面坐着两三个男子,负责登记来客送的礼,也可以兑换一元的纸币,用作献佛时的贡物。
做一个公摆,基本上是组织一场大型村社宗教文娱社交晚会的规模。其组织工作必定非常细致而复杂,其间也蕴藏着多少年传统智慧的传承。从准备工作开始,就需要多方协调和衔接。到了做摆时,又要分工负责,还要衔接协调。迎宾有安排,停车有安排,表演有安排,吃喝要安排,收礼有安排,献佛有安排,活动组织有安排。民间活动的组织能力,彰显出傣家村寨强大的内生活力。
在下景坎奘房里,有专门负责迎客安排的兄弟一眼看到,就把我们安排到桌前吃起午饭,因为来的都是客。然后,吃过了还推荐去山上500年榕树成林看看,然后接着来吃席。好客之道,透在话里饭菜中,确乎令人温暖。
下午2点开始,文艺演出隆重推出。一下午时间,各支文艺队伍轮番上阵,几乎都是本寨和附近寨子村民出演,从豆蔻少女,到青年才俊,中年美女,到老年舞者,节目一个接一个,欢声一波又一波。看得出大家都是演员又是观众的热闹是因为都有自己人在演出,众人赶摆众人乐。
舞蹈很耐看,妥妥的傣族文艺范,也融入了现代音乐元素,感觉都是生活所孕育出来的花活,活在日子里,舞在人生中。对于年轻男女,赶摆的热闹和娱乐看来挺真切。青年人的五彩装扮、热情展示加上奔放活力,让平日里静谧安详的村寨跳动起了现代脉搏,却依旧流转传承着百年之文化传统。
现场赶摆,看见本村和外寨主客互动,也看见所有年纪的多元参与。少年们主要任务在娱乐和营造气氛,撒欢娱乐,扮靓巡游。青年们已经承担着活动中的主角,包括帮厨,表演、主持、上菜,备酒,备桌椅等;中年们负责赶摆中各项外交和协调衔接;老年负责念佛吃斋,厨房主厨和帮厨,接受贡品和随礼,并且施以祝福。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和贡献,这样的社会活动,浑然天成。
花枝招展,在傣族寨子里不专属于少年。整个赶摆现场,从几岁到几十岁,每一个年龄段的女子都衣着光鲜,略施脂粉,如同一群群美丽孔雀往来于村寨间。美,是一种状态,一种心态和形态,和年龄无关。赶摆给来客留下的印象,可以作为客者文化汲取之养分。
边吃边聊,同桌几位男子吃得不紧不慢,品酒为先。几乎每一桌都备有人工烧制米酒,不一会儿,专门祝酒队伍开始巡游饭桌间,祝酒言欢,载歌载舞,好不热闹。和他们聊聊,震耳欲聋祝酒声和鼓声中,依稀知道他们这阵子每天都要去赶摆,有点循环往复的感觉。也觉得有点多,不过,又觉得这样的热闹挺好。
看他们手上有纹身,好奇地问为何,笑答,刺青了狗就不会咬。原来,几位都是有刺青的,只不过是衣服盖住了。按照他们的说法,纹身可以辟邪,所以很多男性都有,算是傣族文化的一部分。这样的习俗,看起来还是盛行,也是傣族民俗文化继续传承的一个佐证。整个赶摆,从活动主持到聊天祝酒,全都是傣话进行,让我佩服傣家文化传习之良范。
村里赶摆,所有人都参与并出一份力,搭台的是村民,唱戏的也是村民,大家都为了村子平安,为了佛的护佑而贡献自己力量,真真是一件有利于村社团结和文化传承之益事。
回到80年前,田汝康先生这么说,“只要是做摆,主人是谁,可以不必管,全坝子的人一律把这件事归入自己分内。有力的尽量出力,有钱的竭力帮钱,大家绝不会分彼此、分区域。平常所有的威权、阶级、财富、能力、在摆中一概化为乌有…”[2]
时光如梭,近百年一晃而过,因了田汝康先生当年的人类学记述,可以比较岁月痕迹和人间沧桑。沧海桑田,经过近一个世纪风风雨雨,这个“再造世界时再做一个取法张本”(详见芒市边民的摆|傣族文化) 之民间实践,依然健在。世界还是有好的文化传承。
摆,在德宏傣家生活中是寻常而重要的宗教和民俗传统,也是百姓之日用常行。现场感受了实实在在的欢乐和谐氛围,精神的价值,超越金钱,团结之合作,福泽家家人人。
[1]田汝康著:《芒市边民的摆》。2008年,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第26页。
[2]田汝康著:《芒市边民的摆》。2008年,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第6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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