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桂花香已飘,而雨季的活跃,依然让空气中浸润着湿气。云团幻变,把湛蓝天空化作了云舞的幕布,瞬息万变,看尽风云变幻的无穷。这是北半球一年最热的时候,也大概率是有史记载以来是最热一年的夏天(最近十年基本上每一年都打破最热纪录),也是全球气候变化加剧背景下的一个相对凉爽的三伏天,温度几乎没有超过30度。风云中,雨不时下下来,空雷也劈了若干次。在这个水汽占优季节里,火却是做了西南的主角,闪耀在阵雨和阴云里。对于人类社会,火实在是意义重大。希腊神话里,普罗米修斯从神界奥林匹亚山偷来了火种,送到了人间。因为这事,他被宙斯绑到大石上,让山鹰来啄吃他的肝。神确实是够残忍,能做出如此没有格局的事。对于人,有了火,有了夜的光,能够煮熟食物,还能够在寒冷天气下取暖。这么重要的东东,曾经只是神的专属,还可以拿来和人讨价还价,掌控资源。火被神掌控还不仅仅是希腊有,在太平洋波洛尼西亚群岛的文化中,半人半神的毛吾伊(Maui)曾经在极度愤怒中想要灭绝所有的火种。最后,是他的母亲马辉卡(Mahuika)用自己的手指保留住了最后的火种,并把手指扔到人间大地,藏在了一种名为凯.阔玛齐(Kai-Komaki)的大树中。后来,当地土著毛利人就用这树木的枝干砖钻木取火,获得了人类生活和生产必须的火。后来,神似乎就很少再干涉人的生活了。火,却是一直都继续在人类社会中起着重要作用,并且被顶礼膜拜。在这个七月半的日子,人和逝者之间的礼尚往来,缅怀追思,也依托了火这个媒介,让纸质的各类物质财富,能够跨界输送。八月间,西南诸多民族都开始了火把节,庆祝护佑人们生活的火的节日。百年前《南诏野史》就这么描述猓猡的火把节:“每岁六月廿四日,名火把节,燃松炬,照村砦田庐”。西南少数民族对于火,对于火把的庆祝,由来是很久了。火把节的来历,不同民族会有不同解释。火把节的起源与人们对火的崇拜有关,目的各不相同,却都带着对美好生活向往的祈福。有民族期望用火驱虫除害,保护庄稼生长;有民族期望用火来祭拜先天始播百谷后稷教稼天尊,求得五谷丰登,红红火火。火把节期间,各村寨以干松木和松明子扎成大火把竖立寨中,各家门前竖起小火把,入夜点燃,村寨一片通明;同时人们手持小型火把绕行田间、住宅一周,乃至携火把进出每一个房间,涤荡湿气与不和之元素,将火把、松明子插于田间地角。有的地方,青年男女在寨中大火把周围弹唱、跳舞,彻夜不息。节日期间,还有赛马、斗牛、射箭、摔跤、拔河、荡秋千等娱乐活动,并开设贸易集市。也有的地方,在火把节期间奏起洞经乐,祭起成人礼仪式,让火把成为了村社民族凝聚力的加持。也有许多地方,火把节成为了拉动消费,促进旅游的现代催化剂,变得花里胡哨,传统的美都被去除,留下的除去火把,就只有编排和直播。
三十几年前,曾经在石林参加过当地撒尼人的火把节庆祝。那种接地气的欢乐氛围,那撒尼乐舞(大三弦)的动人舞步与激越音乐,那人潮人海的热闹,真正感受到了热火朝天的庆祝。原生的民族节庆,发源于人与人互动与合作的自然纽带,发轫于自然元素如火如水的滋养,发盛于人际交往族群凝聚的天然交集。
火,是五行之一元素,也是希腊亚里斯多德认为的世界四个基本要素之一。曾经有拜火教,而若干宗教里也都对火有明确的提及,包括了基督教和伊斯兰教里的地狱之火。奥林匹克运动会之开幕,也是伴随着圣火传递而拉开。
火的价值,其实是在人类千年的日用常行中体现最透彻。没有电之前,火就是光明;没有火之前,吃什么都是生鲜;火,还是人类抵御寒冷的头号工程。甚至,在人类不同时期,不同地域,火还是人离开这世界的载体。
想象人类历史的早期岁月,夜晚的暗黑被火光划破,猛兽可以被火驱赶,人可以睡个好觉;捕猎的肉在火的烹饪下鲜香四溢,花样百出。寒冬也因为有了火,可以不是那么难以忍受;好吃好睡好御寒,人的生活才能火起来。火的发现和使用,让人的生活质量实现跨时代提升。
长城的烽火台上,火和烟成为了通风报信的自然信使;罗马教廷用火烧死了维护哥白尼日心说的布鲁诺,让火也蒙上了阻碍科学的名声。对于火的认识,也是在逐步深入。对于山火,过去相当长时间里的应对策略都是抑制和阻隔,后来,科学研究告诉我们,火是诸多生态系统的组成部分之一。山火可以清除枯叶枯枝,增加土壤的营养,协助一些植物的种子生根发芽。所以更多的山火应对从全面压制变成了注重山火的周期规律。山(野)火频发的当下,随着气候变化带来的干旱和高温,火的力量越发具有破坏力。
日常生活里,我们基本上不用再生火做饭,越来越多的人用上了电, 连煤气灶的火都是经过了处理的,不用再手工点火。明火基本上见得少了。火,渐渐地离生活有一点远,尤其是城市的生活。以至于,现在有个可以公然点火庆祝的节日,很多都市人都感觉到那久违的惬意与狂野。兴许,几千年的人类历史中与火的亲密关系已经深深刻进了我们的演化和文化DNA里。把目光放到农村和大自然里,火,依然是一个重要存在。田间地头,时时可以看见火烟,那是农人们在烧秸秆,苞谷秆或者其它的作物。火烧作物杆茎这个实践,是因为火能够把枝干烧成灰,变作滋养万物的生态肥。这就不得不提及数百年来西南民族生活中重要农作习俗的一部分:刀耕火种。刀耕火种中火的作用突出。用刀伐木后,用火烧地,播种,一般不用锄犁耕地。实行免耕,就具有保肥意义。地里的树木焚烧之后,作为肥料的灰分覆盖于表土,雨水降临,灰分渗入土中,利于作物吸收。免耕也可防虫防草。土地表面经过大火烧却,杂草害虫多被烧死。免耕还具有保持水土的功效。火就成为西南山地十多个少数民族农作文化的主要驱动力。(见尹绍亭著:《云南刀耕火种志:森林孕育的农耕文化》,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32页)何止是农作助力,火还是若干少数民族一个家庭一个家族日常生活的核心。在西南的少数民族家居中,火塘是占据了家的中心位置。古有谚语“火塘是房子的心脏”。在藏族、苗族、彝族、壮族、纳西族、侗族、土家族、瑶族、羌族、毛南族等民族文化里,火塘的地位都是极重的。火塘的安置和启用是民居建造中的大事,往往标志着新房落成和新家庭的诞生。“立锅庄石”和“升火”是纳西族建造新房过程中最隆重的仪式;毛南族则在入住新房前举行“进火”仪式,即在新房先搭火塘生火。《说文解字》里对于火是如此解的:燬也。也就是说烧毁。《释名·释天》中这么解:火,言毁也,物入中皆毁坏也。这毁坏的力量,在最近的气候变化背景下,开始变得令人关注。气候变化带来的高温、干旱和大风,已经推动了山火肆虐,影响着全球各地的人类生活。加拿大的野火燃烧着,比往年都更剧烈,影响也更甚,烟尘飘到了美国,让呼吸都成了要注意的问题。欧洲也有持续增多的野火肆虐。
美国这几年也发生很多野火,包括太平洋深处的夏威夷,就在几天前因为台风的影响,一向很少野火、湿润的毛伊岛就被野火笼罩,肆虐的野火已造成至少67人死亡,约1000人失联,大量古建筑被毁,数千人流离失所。专家指出,受气候变化影响加剧的干旱、热浪以及飓风是此次火灾伤亡惨重的重要原因。大自然保护协会指出(见大自然保护协会网站,2024年7月9日),极端野火正变得更加频繁、更严重,范围更广。在气候变化没有加剧到如此影响人类生活的时代,为何会有人把火视作毁坏性的东西?是不是那时候也已经有不少的火情?人为的,自然的,火作为世界的基本元素,可能一直都是常见而具有威胁性的。对于火的运用和驯服、祭拜和庆祝,应该也是人与火和谐相处的一个积极行动。未来,也许,人和火的共存还会多了更多前所未有的挑战,尤其在这日益加速的气候变化步伐背景下。我仔细看了夏威夷这个毛伊岛的英文名,是Maui,也就是波洛尼西亚文化中为人类间接救下火种的那半仙。他曾经因为愤怒而要灭绝所有火种,这次出乎意料的大火,不知在预示着什么?回到身边,在白族村子里跟随一村老少用传统的洞经音乐和生熟祭品庆祝这火的节日,能够在人声的对答中,火焰的光亮与噼啪中,染红的苍山晚霞间,感受到人类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随着村民们从主火把那取了火,抬着各家的小火把,沿着黑下来的村道,渐渐散去,火的神力又传递到了村里家家户户,涤荡着夏日的末梢,预示着来年的红红火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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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取泥土、土地、本土之意,立基于大地,根深叶茂。
人,即人文、人本、人道,人世之精,顶天立地,天人合一。
云,乃彩云之南,为水如棉,千姿百态,风云幻化!云又作说道,乃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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