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东北方向行进,过华坪,进攀枝花,出米易,过德昌,经西昌,一路向东,翻过群山,越过金沙江,来到大凉山,来到四川彝族的聚居地。这条路,和丽江纳西族、兰坪、宁蒗普米族以及彝族送魂回到祖地的路线大致相同(见“魂归何处”文章)。千百年前,彝族的先祖们也许是顺着这条道路从云南南诏迁徙到凉山。在米易短暂停留,感觉是川西的一个现代县城,干净整洁,却也在翻挖修路,和其它县城相似度不可谓不低,可以是任何一座县城,干净整洁,逐步变得旅游化,传统的人际关系和温情,似乎少了。再往北,德昌圣心天主堂的古旧让人感慨。百年教堂已经有了时光的冲刷感,坐东向西的瓦屋面砖木结构大经堂依然矗立,建筑形式中西结合,有罗马教堂的气质,却又妥妥的透出当年的中国风。教堂里没有见到神职人员,空荡荡的大经堂和日益斑驳的神职人员居所静静地立在风中,唯有石碑上教堂的历史记录在文字间回响着一个世纪的沉浮起落。
天主堂曾经成立修女院,开办小学,还办有诊所,1965年到1983年间活动中止,经堂闲置。又经过40年,看着这带些许文艺气息的历史建筑在斑驳中渐渐破旧,想起百年间多少故事曾经轮番上演。出了西昌,往昭觉布托行进。路上出现了穿察尔瓦(披风)的彝人,民族风在路边吹起。黑山羊和黑绵羊开始出现在山间草甸中,自顾自吃着初夏嫩草。山里的索玛花(高山杜鹃)已经盛放,在阴云和细雨间满山开得都是,极平常又极。云雨从远处飘过,一山一雾几匹瘦马,一花一鸦一山索玛。一路车多如羊毛,走走停停,感觉所有人都开着车来大凉山了。进入昭觉县城时,城边的草地上可见放牧的牛羊点点,没有进入现代城市的赶脚,却更像是一个儿时去过的老县城。再往城里走,施工队的轰隆工作之声混合着街道被开膛破肚的“现代化”伤疤,奏响了县城升级改造交响曲。
坐在被施工改造围堵得就剩一条小巷道的肥肠米粉店里,看着色香味俱全的米粉在锅里酝酿。对面老板家的小孙女也在吃粉,态度不积极,老板就开玩笑说要她和我比一比谁吃得快。粉店氛围真切地透着老传统的社交温度,纠正着开膛破肚发展速度给出的不良印象。问老板哪里有赶街的(这边叫赶场),老板思考了一下,说了几个地方,基本上都不知道。然后老板问,你们卖什么的? 答曰想去看看牛羊一类的。邻座的一个大哥立马接过话头,说了两个地方,依然不知所云。他干脆就留下了电话号码,让给他打电话,因为他们就专门养了羊,说要多少电话上说。彝族大哥的汉话并不流利,却看得出热情真挚。这里的彝话用得更多,尤其在市场和乡村里。在布托县城外的一个彝族村里,一排坐着的彝族大哥和大姐们,笑得自然而然,脱口而出的是彝话,汉语的对话,是一个需要很多表情辅助的挑战。语言的持续使用,有效促进了彝族传统文化的传承。用文化的眼光看,这样强大的文化表现实在是极宝贵的。在昭觉和布拖县城里,在凉山的乡村里,穿着彝族传统服饰的男女比比皆是。天凉了,清晨集市上的男女们披起察尔瓦,英雄而帅气,文艺又实用。和一个披察尔瓦的姐姐相遇在路上,她热情地摸着我披的察尔瓦,表示赞美。我也回报以赞美的眼神和笑容,竟毫无陌生感。披毡的人物形象,早的可以回溯到东晋时期(见《昭通彝族史探》),整整披了600年,依然为彝族人遮风御寒。在布拖大桥上,若干人围着一个人在算命,判知未来的运命。算命者也披着察尔瓦,摊子上摆着占卜用的鸡蛋。这样的摊子也有若干,看来是人们日用常行一部分。在昭觉的市场里,也看到类似的算命先生女士,并不拘泥,有说笑,有表演,照旧在古书的指引下述说着来访者的人生命运。对于人生的预测,总是社会中极具社会价值的一个事。现代的经济社会中,对于经济形势的预判,对于股票市场的走势分析,对于金融市场和房地产市场趋势的研判,何尝不是算命的一种,只不过用得不是夷经和鸡骨头。
县城集市外,一溜摆着卖鸡的姐姐阿姨们打扮都很有彝族特色,身边也间或有小孩子的陪伴。这里的鸡如此之多,看来吃鸡的人不少。在集市上占卜的男女们,也会用上鸡骨头,作为通灵媒介。在乡野间也可以见到雄壮而健美的走地鸡在轻快而自如地觅食。那种有野性的鸡,就出自大凉山乡野。在布拖山间,看到一群群健美的走地鸡和牛群一起优哉游哉,好奇地上前问屋前的大姐,“鸡卖不卖?”大姐摇摇头,然后接着做自己的编织活计。在集市上总能见到一群群的男女围坐着聊天款白,主打一个社会交往牌。人与人之间的面对面谈话,还是凉山街头的主要沟通方式,人情世故,也还是社会运作的重要基石。在街头看到卖东西的商人伶牙俐齿,就慢慢在周边围起一圈人,看热闹的显然多过做买卖的。说到坐着,凉山这边很多人喜欢席地而坐,在县城街头、集市、也包括在乡间的村落里。在一些地方,也能见到席地而躺睡觉的,比如在村里一家农户门口,午后就有人躺着午休。
走出县城不远,就可以看到放牧的牛羊在山间吃草。在去往乌科梁子梁子的路上,对过行过一群羊,在羊身后,雨雾中行走着披毡的牧羊人,那感觉,自然透着一种威仪,总让我想起基督教中牧羊人的譬喻。
过弯又过弯,雨雾一层层,时停时歇,又遇见放牛人赶着牛群从红色的土地上路过。一路的草甸,一路牛羊,一路还开放着大片大片的索玛花(高山杜鹃)。通往风电场的路上,几匹瘦马在索玛花海前的草甸上悠闲品味夏草,风轻轻吹过大山草甸,推着雨云越过一座座山,飘向远方。
在大凉山深处看到的和过去所预期的差距并不小,现场感受还是不可替代。昭觉和布托在地理位置和城市规制方面颇有不同,而在人文和社会风貌方面,共享着强烈的彝族文化风格,从披毡到服饰风格,到社交礼仪和饮食习俗。两个县城都在现代化的路上,和多数国内城市一样,经历着翻修和更新改造。就在改造和翻修地段,原来的文化习俗如占卜依然顽强地活着,维系着普通百姓的信仰生活。
从昭觉到布拖的路上,眼看着一片片稻田正在插秧,田间的农人弯腰劳作,相帮的彝人农家在水田中轻舞秧苗,家犬随家人在田埂上来回护卫,一派田园风光。在这风景里,更有来到云南的熟悉与亲切。和在田间劳作的彝人大哥闲聊,知道他和老伴在家,照顾着两个孙子,儿子和女儿都到江浙打工去了。回头仔细看,在田间劳动的,大多数是老一辈,年轻人不多。在村子里围坐着谈天的,也是老者为主。为了生计,年轻一代很多选择了外出务工,留下了孩子,由父母照顾,这与二十年前其它地方所经历的何其相似!
从布拖的大山里出来,沿着弯弯的山路一路下行,往宁南,到普格,到会理到攀枝花,翻过金沙江,越过白鹤滩水电站,在昭通的对岸蜿蜒行进。
这大片的山峰和条条河流,都曾经是彝族先祖们往返迁徙,辛勤劳作和世代居住的山川。
历史的样子,记载在彝族创世史诗中了,现实的样子,记录在所有人的生活细节中,包括短暂经过的行者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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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取泥土、土地、本土之意,立基于大地,根深叶茂。
人,即人文、人本、人道,人世之精,顶天立地,天人合一。
云,乃彩云之南,为水如棉,千姿百态,风云幻化!云又作说道,乃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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