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 | Lukas Feldmann
吴国的祖先，据说也是周的祖先太王的儿子，太王有几个儿子，老大太伯，老二仲雍，老三季历。其中季历智商最高，尤其他的儿子姬昌，智商尤其不凡。太王就想立季历为继承人，又不好开口，毕竟太伯是长子。太伯看出了爸爸的心思，主动和仲雍结伴偷跑到南土荆蛮之地，融入到当地文化中，身上刺了纹身，头发剪短，表示我们不会回去争夺继承人的位置啦。
看来那时要当周族的头领，穿奇装异服，全身刺青也是不允许的，礼乐文明中的正经人不允许这一套。
太伯是真心融入当地土著，连语言都学习，自称“句吴”，其中“句”是发语词，无义，浓浓的蛮夷特色。当地人看了很感动，北方来的这么高贵的公子，竟肯屈尊和我们打成一片，得拥戴他。于是一千多户人家拖家带口，立他为王。吴国就此建立了。
也不知他在位多久，反正他死后没有儿子，弟弟仲雍继位。这么传了几代，传到周章手里，周武王消灭了商，天下是周家的了。武王派人找这兄弟俩的后代，听说他们已经在吴地立住了脚跟，遂顺势封周章为吴侯，又把周章的弟弟虞仲封到河东安邑南夏朝的故都，建立虞国，也立为诸侯。不过这个虞国传了十二代，在春秋初期就被同姓的晋国灭掉了。
还是吴国好，不掺和北方那些事，自己安分守己过日子。虞国被灭后，吴国闷声不响地繁殖，繁殖到十九代寿梦在位，突然崛起了，自称吴王。跟楚国一样叛逆。吴国国君的名字也越来越古怪，早期的太伯、仲雍是标准中原人的名字，充满了礼乐文明的气息。四五代之后，开始蛮夷化了，几乎看不出中原人的影子。寿梦这个名字，就有乘、孰姑、孰梦诸、祝梦诸等多个写法。
吴国本来很落后，虽然《史记》记载了那么多世系，清清楚楚，却没有留下什么具体事迹，不像楚国，细节还蛮多的。只知道寿梦即位的第二年，从北方来了一位高贵的客人，叫屈巫。因为做过申县县公，也叫申公巫臣。楚国姓屈的都是王族，屈巫也不例外。他是万里挑一的情种，本来在楚国吃香喝辣好好的，因为爱上了一位叫做夏姬的美女，不顾亲友苦苦规劝，执意带着夏姬流亡。
过程很长，这里简单概述一下。从前，陈国有个贵族叫御叔，从郑国娶了一位美丽的公主夏姬（郑穆公的女儿）为妻，可惜御叔艳福太浅，没尽兴就死了。当时陈国的国君叫陈灵公，和他两个宠臣孔宁、仪行父一起和夏姬淫乱，夏姬有个孩子叫夏征舒（清华简《纪年》说夏徵舒其实是夏姬的丈夫），不堪忍受这一切，将陈灵公射死。孔宁和仪行父一溜烟跑到楚国，向楚王求救。当时在位的楚庄王趁机攻灭陈国，把夏姬赐给了大臣连尹襄老，当时申公巫臣在旁，早就被夏姬迷翻了，可惜他官位低，轮不到他挑。好在不久后发生战争，连尹襄老应征上了前线，也是倒霉，这次战争楚国大胜，他却死在晋国司马荀首的神箭之下。夏姬再次变成了寡妇，但连尹襄老的儿子黑腰又把她据为己有，几年后，黑腰一命呜呼。申公巫臣赶紧给夏姬写信表达爱慕，又找了个借口，说带夏姬去晋国接收连尹襄老的骨骸，却偷偷让人把她送回了郑国娘家，然后自己逮着一个机会，去齐国出差，途中扔下公务，去了郑国，和夏姬举办了婚礼。
消息传到楚国，楚国君臣当然大怒，令尹子重和公子侧劝楚共王尽灭申公巫臣一族，瓜分了他们的家产，将其从贵族名单上除名。申公巫臣恨得咬牙切齿，发誓要报仇。纵观天下，当时实力强于楚国的唯有晋国，于是跑到晋国，想借晋国的力量伐楚。谁知晋国人和楚国交锋过几次，折损了不少精英，竟有些恐楚症，对申公巫臣的请求推三阻四。申公巫臣左看右看，瞅准了吴国是个新兴崛起的愣头青，初生牛犊不怕虎，就是军事理论和军工技术弱些个。晋国也顺手推舟：“老巫，我们干嘛亲自跟楚国蛮子拼？难道不会打代理人战争？”
申公巫臣秒懂了，当即带着一些晋国的技术人才来到吴国，鼓动寿梦伐楚：“只要肯揍楚国，金钱、技术，包在我身上。”教吴国人制造战车和其他军事技术，
汲取了中原工艺技术，加上吴国土著与生俱来的蛮劲，这个本来籍籍无名的小国开始暴走，没多久就发兵击楚。楚国也很懵，哪来的蛮子，竟敢伐我。楚国还是很强的，申公巫臣想报仇，其实没那么容易。寿梦和楚国互相伐了几次，都没有显著战果。七年后，寿梦死了，他有四个儿子，老大叫诸樊，老二余祭，老三馀眛，老四季札。寿梦喜欢季札，想立他为王。但季札坚决推辞。三位哥哥也很感动，打算兄终弟及，相继做王。他们的人格也确实伟岸，在位时，各自向上天祷告，希望自己早死，早点轮到季札为王。
此后几十年，吴国和楚国仍是时不时互相打一仗，老大诸樊、老二余祭，老三馀眛都有兵器传世。有一柄诸樊铸造的剑，说“云用云获，莫敢御余”，意思是我用此剑来斩刈杀伐，没人能够抵挡。又说“余处江之阳，至于南北西行”，意思是我住在长江以北，但我要到南北西三个方向都走一走。其开疆拓土的豪气，已经很明显了。
还有一柄馀眛铸造的剑，提到他自己即位不久就得到周天子的赐命，然后讨伐了巢国，有所获取。还有一次楚国带着蔡、陈、许、顿、胡、沈、淮夷七国征伐徐国，我亲自带兵去救，击破楚国三军，将其仆从七国打得满地找牙，这些史实，都和传世文献对得上。
不过楚国实在体量大，吴国虽然悍勇，却无法让楚国伤筋动骨。等馀眛死，遗嘱要季札即位，季札依旧坚决不肯，于是馀眛的儿子僚当了吴王。这引起了诸樊之子公子光的不满，他在楚国亡臣伍子胥的帮助下，派刺客专诸杀了吴王僚，自立为王，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吴王阖闾，光是他的另一个名字。
伍子胥和申公巫臣一样，是家族在权斗中失败，逃亡到吴国的。其父兄都被楚平王杀害，他效法申公巫臣，想借助吴国力量报仇，天天游说吴王阖闾伐楚。最后如伍子胥所愿，吴王阖闾九年，联合常年被楚国欺负的唐、蔡两国击楚，屡战屡胜，一直攻入了楚国的郢都，楚平王已死，继位的楚昭王吓得西逃，伍子胥不解气，把楚平王的墓给挖了，拖出尸体狠狠鞭笞了一回。
眼看楚国似无翻盘机会，谁知这时西边的秦国看不下去了。要知道吴国的强大，是因为晋国的帮助；假如消灭了楚国，晋国更强，对身为晋国邻居的秦国没有好处。于是秦国发兵东下助楚，而位于吴国南部的越国见吴军主力都在郢都，也趁机北上进攻吴国的老巢姑苏。阖闾的弟弟夫概本来也有野心，见哥哥在外滞留不归，趁机自立为王。阖闾没有办法，只好撤兵回去平叛。楚国由此缓了一口气。
阖闾平息了弟弟的内乱，也将越国打了回去。后来的数年间，不断发兵击楚，还南下击越，在檇李一战中，阖闾被击伤，伤口感染，临终之前对太子夫差说：“你可别忘自己老爹死在谁手里。”夫差说：“不敢忘，一定会为您报仇。”
夫差即位第二年，在夫椒大败越军，越王勾践请和，伍子胥劝夫差别答应，夫差却觉得勾践卑身下气，比较可怜，答应了。估计他觉得越国那旮旯很落后，打服了越国也没什么成就感，要成为霸主，还得像楚国那样，北上中原，和衣冠礼乐之国较量才行。几年后，他听说七国内乱，决定伐齐。伍子胥劝他：“齐国那地方气候语言风俗都和咱们不一样，打赢了他们，也很难消化。越国的气候民俗语言却和我们一样，很容易整合。听说勾践正在卧薪尝胆，立志报仇，咱们得重点提防他们啊。”夫差不听。
吴军也确实厉害，在艾陵大败齐军。还派人召唤鲁哀公，最后齐鲁都服软，签订和约。伍子胥感觉夫差太膨胀了，吴国很危险，借着出使齐国的机会，让自己的儿子移民齐国。这事被他的政敌太宰嚭告诉了夫差，夫差大怒，赐伍子胥自杀。
后来的几年，夫差越发膨胀，他还灭了附近一个小国“邗”，从此夫差也称“邗王”，也写作“干王”。所以假如看到出土吴国兵器中写作“邗王”的，一定在夫差之后。“干越”并称，就是指“吴越”。《庄子·刻意》：“夫有干越之剑者，柙而藏之，不敢用也，宝之至也。”陆德明释文：“司马云：‘干，吴也。吴越出善剑也。’……案：吴有溪名干溪，越有溪名若耶，并出善铁，铸为名剑也。”《荀子·劝学》：“干越夷貉之子，生而同声，长而异俗，教使之然也。”杨倞注：“干越犹言吴越也。”
夫差在黄池召会诸侯，要自称霸主，勾践瞅准这个机会，发兵北上，俘虏了留守的吴太子友。消息传到黄池，夫差生怕在诸侯面前丢了脸面，把报信的都杀了。回去后，因为久在外，士卒疲惫，只好和越国讲和。又过了两年，越王勾践发兵击吴，在笠泽大败吴军，灭了吴国。夫差自杀。
再说越国。
据司马迁说，越王室是大禹的后裔，夏王少康的庶子，少康将其封在会稽，他也和吴太伯一样，文身断发，彻底蛮夷化了。国名都称为“於越”，和“句吴”一样，前面有个发声词。从出土越国兵器来看，越国王室姓“者旨”，也不像个中原的姓氏，明显比吴国还要蛮。传了二十多代之后，到了越王允常在位，开始强大，常常和吴王阖闾打来打去，他死的那年，阖闾还趁机发兵南下，想趁着越国办丧事沾点便宜，谁知被新即位的越王勾践击败，自己也受伤而死。
后来就是夫差报仇，勾践卧薪尝胆，最终灭了吴国。到这时候，任何一个王都没有不膨胀的，和夫差一样，勾践也发兵北上争霸，照会晋、齐两国，相约一起去拜见周王，想弄个称号。周元王也识相，依礼给勾践送了一份祭肉，承认勾践的霸主地位。勾践大喜，渡过淮河，把当年吴国从诸侯那里夺来的土地都一一物归原主，赢得了诸侯的普遍赞扬，诸侯纷纷派使者向勾践致贺，称勾践为“霸王”。
勾践死后，王位传了六七代，这期间越国一直强盛，占领了莒国的一部分，一度建都琅琊，在齐国的床榻旁边横跳，齐国见它太蛮，太能打，也只好装作看不见。越王朱句灭了滕、郯两个文明古国，直逼鲁国。越王翳还联合新建国的三晋一起伐齐，逼得齐送了两块地，这个满口鸟语的南方国家，眼看要化身为一个北方礼乐之国的架势。
但这时历史发生了转折，越国出现内乱。越王翳的弟弟豫觊觎王位，鼓捣翳杀了自己三个儿子，剩下的最后一个儿子诸咎急眼了，发动兵变，干掉了翳，自立为越王。但随即诸咎自己也被杀了，再往下数年，又有一位越王莽安被杀。没多少年，连续三位越王被杀。那接下来最有资格继位的王子搜吓得逃进了山洞，等闲不肯当王。国人用烟熏的办法，把他逼出来，强行拥立为王。这个传说和楚国季连被逼出山洞的情况类似，估计都是瞎编的。
再传传到越王无强手中，又膨胀了，西伐楚，北伐齐，齐国劝无强，说灭楚对越国更有利，无强竟听进去了，转身全力伐楚，结果被楚威王杀得大败，自己也丢了命。楚兵并未干休，继续前进，把越国所占的吴地全部收归己有，还顺势北伐齐，在徐州大破齐军。越国遭此重创，本土也分崩离析，各王室子弟纷纷独立，割据为君，都臣服于楚。
吴越中，越国的地形，以山地丘陵为多，平原地带，只有长江、钱塘江、太湖沿岸适合耕作。吴国则往北一马平川，属于黄淮平原最东的部分，到了齐国才开始有些山地。按说这是最好的耕作区，但古代中国人还是习惯生活在比较干燥的北方，不太习惯南方湿热，所以吴越等地的经济还不太发达。
吴国的重心在长江沿岸，都城起先在长江南岸的梅里（今江苏无锡市东梅村镇），自阖闾以后，筑阖闾城，城外建姑苏台，也写作姑胥，以建于胥山附近而得名。其中苏、胥音近可通，姑是发语词。
越国的都城起先在会稽，附近有会稽山，又叫茅山。勾践被夫差击败，差点灭国之时，就带着残余部伍五千人躲进此山，派人向夫差请和。灭吴之后，也曾以姑苏为另一都城，同时还曾在琅琊建都，相当广阔，可惜不久又被楚国打回原形，其子孙南窜到闽，闽基本是山地，基本和中原隔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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