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近一段书家赵先锋的变化比较大。他的神态、情绪原先是激昂而丰富的,朋友圈聚会存在感显著,指数一向靠前。尤其是座上有老马在,他的神气更上一层楼,调笑诙谐毫无顾忌。
老余、堂主因此高看他几分,都把老赵当做能拿住马尔的人,追问我有何把柄捏在了他手心里。
近几回见,老赵的神采有些弱化,人略有些发闷,话也不多了。本来不显老也不显多年轻的饱满的脸庞上新生出一种沧桑感来。
我用排除法去扫描其原因,最后锁定“退休综合症”。
将其外表、神态变化列入“症”的范畴,显然是感觉退休对他冲击比较大。那天接到老赵“退休了聚一聚”的邀请,就有些犯嘀咕。尽管只是几个老友找个由头聚一聚,可他特意把“退休了”顶在头上,你又不能忽略聚会的这一主题。
和老赵不一样,我对“退休”天然脱敏。退休时,对以“退休”名义举办的所有聚会一概拒绝。我害怕自己的兴高采烈会伤害到其他人。组织和单位对很多人来说,不仅意味着家的感觉,还会伴生出诸多的依靠和牢固的安全感。要离开了难免依依不舍,感情深厚的甚至会有被抛弃了的难过。我不想让大家察觉我没心没肺,看出退休让我如释重负。说实话我从来就没有同事想象的面对责任和压力时那般强大,肩上有担子,很多场合你得在虚弱时假装很结实。
离岗三年加退休四年,卸去所有的责任压力,由人生和事业赛道转换成闲庭信步,人世间的美好哪怕是一碗小米粥你都觉得如此清香可人。我丝毫没有感觉退休那一天天气格外阴沉,反倒觉得撞见了难得一见的艳阳天。
我猜老赵对“退休”过敏,这种感觉自从他担任了职教院系书记后就有。赵书记突然忙碌了起来,朋友圈喊他出来玩越来越难,一打电话就说有事,脱不开身。
文化圈有一个臭毛病,谁要说自己在单位忙得焦头烂额,大家都会鄙视你。多大的官,多大的事,至于么。好像就跟别人没有单位、没有过职位的一样。
老赵特立独行,你再说他,他不生气,却也不跟你多啰嗦。有一段时间酒杯都不碰了,偶尔在一起聚我们喝酒他喝茶,人也往后缩。
退休前担任人民医院医务处主任的王建彬最理解老赵,他一看赵先锋的电话就知又有啥事了,事还不小。他还进一步发挥说最近看赵先锋的字趋于厚重、简朴,和他在单位里的忙乎大有关系,终于接上地气,知冷知暖了。
小我三岁的王建彬创建了人民医院的重症监护科,这是个没日没夜的活。他面对的病人都在特殊阶段,家属的情绪也容易走极端。十多年下来王主任举重若轻,游刃有余。我常常跟赵书记说,你得跟你建彬哥学学,如何慢工解乱麻,别老用快刀当榔头使。
建彬让众人有些不解的是,我们都以为他退休后会歇一歇,变换赛道。谁知他竟接受了上海一家医疗机构的邀约,继续向前奔跑。
他跟我说,忙惯了不能大闲,身体、精神要有一个缓冲,有个几年的过渡我就下赛道。和你由老马变马尔一个道理。
老赵退休聚会那天,推我坐了主持席。我平日不大猛喝的,也和他炸了两个小雷子。
他是小弟,我其实有一肚子退休箴言想和他分享,还想把刚退休时写的文字念给他听。什么“人生重要阶段有几个句号,意味着你从此必须拐弯变道。一些人不知该打盘了,却慌慌张张去踩刹车。自然人、社会人与单位人的最大不同,是附著在自己身上的单位因素、光环皆已褪色,有人喜欢以“原”来维系、延伸,实则是自欺欺人。有句老话是专埋汰这种人的,叫“好汉不提当年勇”;它还有后一句,其实是同义比附,叫“梅花不提前世绣”。其中一个意味则为应洗去上一个角色的粉墨,向前看了”等等。
可我最终一个字都没说。一张开嘴说这种话就显得你比别人更高明似的,各人自有各人的造化、各自的心思、各自的体验,这才叫人生。多少人读了圣贤书,最后能成为圣贤的没几个人。
我拍拍老赵,该筹备个人书法展了,或是和几个学生一起搞联展。
就在那一刻,我熟悉的书家老赵的眼神又被激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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