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德琪,甘肃日报社高级编辑,曾四次获得中国新闻奖,评论《微笑,并保持微笑》获得第十四届中国新闻奖一等奖,出版专著《影响力:专栏评论写作实践与研究》、专栏评论集《表达》及“尚德琪作品系列”(包括《造句》《解词》《说话》《意思》《生气》《态度》等6本)。2005年入选全国宣传系统“四个一批”人才,2007年获“全国优秀新闻工作者”称号,2010年入选“甘肃省领军人才(第一层次)”,2014年入选“全国新闻出版行业领军人才”,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
萧乾先生在他的随笔集《文章皆岁月》中生动记述了发生在1979年的一件事情。一天,他邀请一位来访的希腊作家共进晚餐,对方也欣欣然接受了邀请。萧先生写道:“他握着我手的时候,连声说着:‘孔夫子。’于是,出于礼貌我也报以:‘苏格拉底。’接着,他又迸出‘李白’两个字,我赶紧还了声‘荷马’。”他接着又说:“我知道的希腊诗人名字太有限,幸而他大概也把脑子里关于中国诗人的名单抖落得见了底。反正这番对口缩短了我们之间的距离,足以使我们一见如故。”我没有经历过这样高大上的场面,但也有类似的情形。有一天上午,见小孙子做作业太拖沓,就批评他为什么一直这样三心二意,为什么总是不能集中精力。他顶了几句嘴以后,就开始哭。他一哭,我的火也就熄灭了。下午,小孙子见了我,经过几番试探,终于鼓起勇气,眼泪巴巴地给我道歉。我立马将他揽入怀中,说爷爷已经原谅你了。孙子可能没有想到“原谅”来得这么快,就对我说:“你是我最好的爷爷。”我深受感动,赶紧说:“你也是我最好的孙子。”借用萧乾先生的话说,反正这番对口消解了我们之间的矛盾,足以使我们和好如初。 这能不能叫做互相恭维呢,这能不能叫做互相恭维的功能呢? 恭维就是把好听的说给对方听,虽然有铺张浮夸之嫌,但一定比互相揭短亮丑要好得多。我相信,萧乾先生与那位希腊作家互相恭维的场面一定非常欢快;实不相瞒,我和孙子之间那次互相恭维也充满喜感。在我们的传统中,恭维应该算是一个有问题的词,但问题出在哪里呢?有一次朋友聚会,其中有一位卡拉OK爱好者。轮到他敬酒的时候,他主动提出,要给在座的人各敬一杯,而且边唱边敬。这倒没有什么,只是他盯着我唱的时候,我会略微有些不好意思。问题在于,当他给某一个人敬酒的时候,其他人也不好意思埋头吃菜;当他敬完某一个人的时候,其他人也得拍手叫好。一圈敬完,有人便一脸严肃地说,他不但唱得有专业水平,和原唱相比甚至更有滋味。本来,到此就可以告一段落了,没想到,他又一次起身,要给大家再献一曲,而且是美声唱法。在他唱的过程中,我悄悄对邻座说,他嘴张得好圆啊。他唱最后一句的时候,我又悄悄对邻座说,千万不要再说他唱得好了。实话实说,他唱得确实不错。但唱得再好,也不能唱个不停。这就像谢幕,掌声再热烈,谢两三次就足够了;非要等到没人鼓掌了再下去,那就太不知趣了。如果恭维是出于礼貌,那么就一定要经得起恭维。身在官场的人,不能一听别人说你官当得好,就立即进入一种“传经送宝”状态,没完没了地讲述当官过程中表现出来的大智慧;身在商场的人,不能一听别人说你钱挣得多,马上就进入一种“传道授业”状态,绘声绘色地讲述发财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大勇气。一个人能不能经得起恭维,主要指标有一个,就是看他会不会当真。有些话虽然说得好,不过是说说而已;所以,有些话虽然好听,听听也就罢了。一位老领导曾经告诉我一个秘密:如果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就千万不要恭维司机车开得好。他说,有些司机一听到有人表扬他,马上就会当场表现给你看,结果就是车越开越快,你越来越提心吊胆,也越来越后悔自己嘴贱。一位老司机也曾经告诉我一个秘密:他最不喜欢的一件事是,会开车的领导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他说,当领导说他车开得好的时候,他总是无话可说。称人帅哥、美女好像成了一种时尚。在这方面,男性好像有一定的承受力,即使他不帅,即使他已经过了帅哥的年龄,他也不会在你叫他帅哥的时候感到难堪,甚至会自嘲“比马大帅还帅”。女性好像比较认真一些,如果人家看重的是气质,你却贸然称她为美女,她甚至会瞬间翻脸,因为她可能认为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可见,恭维人也是个技术活。操作失当,很容易发生安全事故。说一个人会当官,你最好也得是个官;说一个人是好官,你最好是一个普通群众。同样,说一个人酒喝得好,你得跟他喝过几回;说一个人能喝酒,你得跟他醉过几回。否则,就是瞎起哄。在社会上混了几十年,难免会有一些喜欢打嘴仗的朋友。见了小说家,我可能会称他“张大家”,见了书画家,我可能会称他“王大师”。因为我在新闻单位工作,所以换来的往往是“大记”,也有一脸坏笑叫我“名记”的。其实,我叫他们大家、大师,并不仅仅是出于恭维,当他们顺嘴叫我“大记”的时候,说明他们也并没有当真。当双方都不当真的时候,互相恭维其实就等于开玩笑,而且,这样的玩笑才能开得下去。(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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